那時的杼塵冷靜了下來,問道:“為什麼會這樣?”
“...有一類靈魂我們沒法引渡,”無常首領上官禮解釋道:“那就是死前毫無欲望之人。”
“人活着就依靠欲望行動,凡是前塵未了或者有一絲不甘的人,都能夠被無常帶走,送入輪回,隻有一類人,對他們來說死亡就是最大的願望,一切心願的終結,如若死前沒有任何雜念和活下去的不甘,就不會被無常帶走,他們的靈魂就會回歸天地...”
永世此生再不相見。
那一瞬間,宋歆以為面前的男人會哭泣,會大打出手逼迫他們去找,甚至可能會動手把這裡全部毀滅,他能夠看出此人已經步入大乘,但是他既像是聽懂,又像是沒聽懂,隻是呆呆看着面前的忘川河,過了良久,他語氣低沉,眼神痛苦:“這是所有靈魂聚集的河流?”
“嗯,所有死靈都在這裡,等待投胎轉生。”
“他一定就在這裡。”
宋歆心裡歎氣:“仙君..這是強詞奪理...”
“你們沒能找出來而已,”杼塵眼睛一眨不眨:“什麼死前了無遺憾,他不是這樣的人,我還能不清楚嗎?他貪生怕死...想要的東西那麼多...怎麼可能毫無欲望...”他緩緩坐在河邊,更近地觀看那數以百計的靈魂。
“我會在這裡等他。”
凡人無法行于冥府,修士隐去身形頂多能在冥府行走一天,但是沒法觸碰生靈幹預正常運作,杼塵剛剛突破修為尚未穩定,經曆大喜大悲,不當場走火入魔已經算是他自制力極強,看似他聲勢浩大,實則能夠呆在這裡,燃燒的都是命數和靈力,大乘期也經不起這麼折騰。
宋歆本想着頂天七天,他不接受也得面對現實。
結果杼塵在忘川河畔整整坐了四十九天。
随着時間的推移,人們對他的行徑從一開始的同情轉到震驚,再到恐懼,現在所有的無常和閻羅王對他肅然起敬,宋歆趕去時杼塵仍保持着坐在河畔的動作,他幾乎與那裡融為一體,他并未轉頭,但是能夠分辨出宋歆的腳步聲:“...何事。”
“...還在等他嗎?”宋歆語氣苦澀。
“我沒找到他,或許他還在某處。”杼塵瞥了他一眼,誰都能看出他已是強弩之末,憑借毅力與執念強行硬撐,他的靈火燃燒了四十九日,已經枯竭暗淡。
那雙藍色的眼瞳沾染雜質,内裡空無一物,滿溢的死志讓人看着觸目驚心,宋歆咬咬牙,還是又給他看了一次生死簿。
翻到四十九日前,之前用朱筆寫着的名字卻變成了黑色。
“變成黑色是何意?”杼塵眼瞳抖了抖,語速變快:“他去輪回轉生了?”
宋歆沉默着看着他,杼塵卻從這個眼神中讀出了憐憫,他産生一絲不安,感情愈演愈烈,太陽穴狠狠抽動着,頭痛撕心裂肺。
“仙君,”宋歆歎息道:“節哀順變啊。”
男人似是愣在原地。
“...他的靈魂不入輪回,已經消散了。”
那一刻的杼塵既沒有對這個消息感到震驚,也沒有感到難過,他隻是感到似乎有流體順着脊髓潺潺滑過,破開他嚴絲合縫的外表,緩慢流淌出經年痛楚,思考能力随着語言離開,他徨然張了張嘴,語句挂在嘴邊,卻不知從哪裡說起。
他急速地嗆咳起來,幾乎撕心裂肺,粘稠的液體令冰冷的手掌産生了暖意。
那是他咳出來的淤血。
宋歆的聲音格外急切,卻在逐漸遠去,靈力終于有燃燒殆盡之勢,沒法繼續精密控制,便強行将他送出冥府,宋歆最後看見的一幕,就是他散落在地上的銀絲。
杼塵回到了流儀殿内,他呆愣在空曠的殿内,仍保留着他臨行前的樣貌,幹涸的金丹瘋狂地汲取空氣中的靈力,杼塵坐在地上,掌心的血卻越積攢越多,發絲順着肩頭滑落,全部落成了銀色。
有一滴液體滴入血中。
杼塵以為那是嗆咳出的血,但是那液體無色透明,迅速融入其中消失不見,他顫抖着拂過面龐,指肚在面上留下血痕,那是他流下來的眼淚。
宋歆跟他前後腳出了門,兩人一孩子一起來到了二十四橋集市入口,華燈初上,店肆林立,生靈和鬼魂領取的通行令牌不同,宋歆帶着宋欽禮領了牌子,在一旁等着杼塵,杼塵本要去領取通行,手邊佩劍卻在此時一閃,發出淡淡的金光,杼塵收回了領取的手,宋歆有些疑惑:“怎麼不來了?”
“徒弟有些情況,我先确認一下。”杼塵暫退一邊空中畫符,一個标着位置的藍色小點出現在空中,看位置是在流儀殿西側殿内。
宋歆睜大眼睛:“你在你徒弟身上裝定位符咒?”
“無礙。”杼塵放下心來,感知一下追蹤靈力觸發的來源,發現那是紀映景,不知怎得,他突然産生一絲異樣的情緒,來源于過分敏感的直覺。
“行吧...他們沒意見也行,”宋歆艱難的點頭,突然把他拉到一邊:“我給你看個東西,偷偷的,事後不許去告狀我知道不?”
“什麼?”杼塵的直覺愈演愈烈,他皺起眉。
宋歆拿出了生死簿,這不是能随便翻閱的東西,所以他隻露出了一點:”你看到什麼了嗎?”
露出來的那點空白一片,什麼都沒有。
“看不到才有問題,”宋歆面色凝重:“我希望别是你做的,這原先是那位...你知道哪位的名字。”
“...什麼?”
“他的名字突然消失了,就在幾天前。”宋歆語氣嚴肅:“沒人翻這二十多年的生死簿,也就我給你記着...黑名消失了意味着什麼,你應該清楚。”
杼塵的指尖将手心刺出血痕,他卻恍然不知。
“這人不清楚怎麼回事,靈魂又複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