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儀慢慢走出明華宮,夕陽的餘晖在她身後拖下一道長長的影子,讓她每一步都重若千鈞。
沉湎于迷茫痛楚中的她,連背後的呼喚都沒有聽見。
淵柔緊走幾步跟上她,令儀才回過神,擡起死水一般的眼睛望定淵柔。
淵柔一時忘了自己想要說什麼,拉着她冰涼的手柔聲問:“你們都說清楚了?”
令儀無力地點點頭,心中殊無快慰之感。她定了定神,猛吸一口氣問淵柔:“你有事找我?”
淵柔一邊走,一邊和她悄聲說着話:“我很不安,你說這件事會不會和陳複行有關?”
令儀強笑道:“人多半是陳複行的,但他已經出城了,可能隻是把人借給齊谌,并沒有親自參與。”
淵柔内心稍定,可是想起前世傷害她的人是陳複行的手下,仍覺陣陣心痛。
她下定決心,等他回來,一定要向他問清楚。
淵柔想了想,忽然道:“皇後召我入宮,是想問我暴亂當天有沒有察覺出什麼異狀。但我聽她口氣,她好像知道當天是有人約我出來的,還一直讓我揭發你。”
令儀望向她從懷中取出的信:“皇後怎麼會知道,難道你身邊有她的眼線?”
淵柔臉上神色驚疑不定:“這封信的存在都隻有浣柔和我身邊幾個貼身侍奉的丫鬟知道,信上的内容我更是一字沒有透露給别人,我看不是眼線。”
令儀眼睛一亮:“那麼就說明了,皇後就是僞造這封信的人,或者和這個人是一夥的。”
淵柔越想越惶恐:“寫這封信的人以為我們的關系很惡劣,所以一定不是我屋裡的丫鬟。但他又能模仿你的筆迹,會不會是你身邊的人?”
“會不會是齊谌找人僞造的?”令儀把信籠入袖中,“我把信拿回去,看看能不能理出些頭緒。”
兩人各自作别,令儀像行屍走肉一樣回了家,倒在床上失去知覺。
在夢裡,齊詢還是沒有放過她,一段段回憶交錯閃現,提醒她所有甜蜜已成過去。醒來時,她的枕邊都是淚水。
有一天的噩夢與以往所有夢境都不同,它的觸感是那樣真實,即使隔了一世,所有細節依然纖毫畢現。
記憶飄回那天的冰天雪地中,待她跌跌撞撞地沖出金銮殿後,徐全順戰戰兢兢地上前詢問震怒的齊詢:“皇上,您為什麼要騙皇後娘娘呢?”
齊詢沒有搭話,因為已經厭倦了向任何人解釋。
他怨恨皇後,完全是因為那視他如蝼蟻的傲慢态度。她談論阮氏的口吻,就像是當初皇後談論她母親一樣無所顧忌。
正是那些話害死了林靜姝,他深惡痛絕。可是她從來沒有在意過,反而為用阮氏傷害到他而稱快。
他把對钗給阮氏陪葬、追封柳珠弦為诰命,都是因為詩案的證人老太監被人滅口。柳家翻案無望,他無法洗刷母親的惡名,隻能借此告慰母親在天之靈。
他燒掉了淵柔約阮氏出來的信,以為能為她保留一絲體面,誰知落在她眼裡,卻成了掩蓋自己過錯的借口。
他自胎裡帶來的習慣,就是反思、愧悔;可她從來沒反省過自己,反而一味歸咎于逝者,一個因她見死不救而逝去的鮮活生命。
阮氏出事那天,他還在城樓上興緻勃勃地觀賞百戲。事先沒有過約定,他甚至不知道阮氏就混在那群暴民中間,把這件事抛到了腦後。
等他聽說阮氏受辱,已是幾天後了。經過深思熟慮,他還是向她表達了慰問之意。不過對于彼時生不如死的阮氏來說,這點微薄的安慰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事後聽淵柔提起,他才知道她本可以救阮氏一命,但她終因心存芥蒂,選擇了視而不見。
他一方面驚訝于她的冷漠,一方面又深自愧疚。如果不是因為他,兩個少女本不必結下這麼大梁子。
阮氏出殡那天,他趁阮家人離開之後,獨自趕到她墳前去祭拜。前兩天還活蹦亂跳的生命,刹那間就一抔黃土草草埋葬了事,他隻感到無可奈何。
在阮氏墳前,他遇見了淵柔。她氣得柳眉倒豎,連聲斥責他:“你還敢說對她無意,不然為什麼要來祭拜?”
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的千金大小姐,從來不會站在别人的立場上考慮問題。她無法對齊詢的愧疚感同身受,所以他們每次都會為了這件事争吵,讓她對阮氏的恨意更深。
可是他終究還是和這個願意在他低谷時伸手拉他一把的女子成婚了,不隻為了對抗齊谌、赢得皇位,還為她的癡心等候和辛苦付出。
也許她婚後就會改變的,可是她沒有。
他口不擇言欺騙了淵柔,是為了看到她痛苦的表情,一舒二十年來的怨氣。
程家謀反這樁案子本就疑點重重,需要從頭細審,怎麼可能這麼快就結案呢?
他以為口頭說說的事,不會有什麼嚴重後果,此後事情的走向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