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齊詢邀她撫琴,她胡亂彈了兩下,就放下了。
“你頭上的傷還沒好嗎,怎麼這手絕技都忘了?”
令儀忙按着額頭裝痛:“是啊,全忘了。”
齊詢微一皺眉,拉着她在身旁坐下,指點她的指法。誰想令儀一點興趣都沒有,打着哈欠道:“你該午睡了。”
一個人因頭部受創忘了某些技藝,何至于連性情和志趣都變了呢?
他更加懷疑:“你變了好多。”
令儀支着下巴側頭看他:“你了解我多少,就說我變了?”
“你喜歡彈琴,讀書,下棋,還有不怎麼搭理我。”
令儀指指自己:“我還不愛搭理你?”
齊詢搖頭:“不是,是以前。”
令儀心底暗暗冷笑,隻當他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所以才不滿意。
“你别多心,我就是突然不喜歡彈琴了而已。你沒有過類似的經曆嗎?”
齊詢想了想:“母後突然不喜歡我了算嗎?”
“為什麼?”
“好像是因為有一次我賭氣離家出走,回去的時候,她就說我狼心狗肺,不理我了。”
那時齊詢還養在皇後身邊,齊谌很嫉妒哥哥的吃穿用度比自己好,經常出言譏諷他。
有一天,一句“你是外面野女人生的孩子”狠狠刺痛了齊詢幼小的心靈。
也許是為了證明他在皇後心裡的位置,小小的齊詢想出了離家出走的昏招,從東邊跑到了西邊。
已到了掌燈時分,昏暗的角落裡似有怪物伺機而動。他腸子都悔青了,吓得敲開了明華宮的宮門,想找個大人領他回去。
貴妃剛剛薨逝後,皇上為了留個地方懷念她,保留了明華宮的宮女内監。
掌事宮女舒顔一見是齊詢,登時喜動顔色,強留他坐了一會兒。無奈齊詢鬧着要回去,她隻得送他走了。
當時齊詢怎麼也想不通,一向慈愛的母後因何指着鼻子罵他:“養不熟的白眼狼,這麼着急去找你娘,為什麼還要回來!”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從此失去了她的寵愛。
後來他明白了,但也付出了身邊人生命的代價。
想到這裡,他的身體深處又傳來一陣撕裂的痛楚,好像有人在扯着他的身體,露出内心巨大的空洞。
令儀拉住他的手,看着他滿含依賴的神情,回憶蓦地席卷而來。
成親的那一天,她以為齊詢放下成見,願意接納她了,沒想到回應她的卻是齊詢冰山一樣冷漠的臉。
她放下女子的矜持,主動上手,卻被他一把推開:“你羞也不羞?”
她的自尊心頓時受挫:“我有什麼可羞恥的?你已經是我的丈夫了,難道還在想她嗎!”
齊詢的臉色灰敗下來:“你難道不會羞愧嗎?她是因我們而死的!”
她的俏臉因憤怒而漲得通紅:“你寫信叫她出來,卻不理她,自己在城門樓上逍遙自在,又拉扯我幹什麼?我不救她,别人不會救?竟然能怪到我頭上!”
齊詢大怒:“你再說一遍,是誰叫她出來的?不是你特意叫她出來,讓你們府上的侍衛折辱她的嗎!隻是後來碰巧發生了那件事罷了。”
“簡直污蔑!你有證據嗎?”
“我銷毀了,不然留着打你的臉嗎!難道你有?”
“他們都這麼說。”
那天晚上,他們吵得不可開交,他就把她趕去貴妃榻上睡了。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第一次生出寄人籬下的悲感,但又放不下身段跟他和解。
此後的二十年,他也一直沒有碰她。王府的女人來了又去,她攆的攆,殺的殺,也沒有拯救他們失敗的婚姻。
齊詢發現她的手慢慢松開,趕忙抓住;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的手沒有剛才堅定了。
“不要像他們那樣離開我。”強烈的痛苦中,他放下了戒心,哀求她。
“再忍忍,馬上就好了。”她的眼神冰冷,避開了齊詢,就像在安慰自己一樣。
他隻能低下頭,忽略她一瞬間的情緒變化。
令儀扶着齊詢到床上,感受到他身上灼熱的溫度,忙喚人來打水給他擦身降溫。
齊詢羞赧地脫下上衣:“前面我能夠到,你幫我擦個後背就行。”
看到他身上那些傷痕時,她動作一頓:“這是怎麼弄的?”
“這是我小時候淘氣,祈仁宮的管事宮女打的。”
祈仁宮是宮内皇子公主幼時的居所,高位妃嫔可時常接子女回身邊教養,很多無寵嫔妃的子女卻不那麼幸運。
皇後厭棄齊詢後,年幼的他就被撂在這裡,人人對他不聞不問,宮女都可以随便處罰他,她很難不懷疑這是出自皇後的授意。
前世,她不是沒有問過齊詢那些舊傷的來源,隻是答案都被他粗暴地掩蓋了起來。
那天,她闖進了齊詢的卧室,新來的侍妾正在服侍他更衣。
聽到她的關心,他反而生氣了:“誰讓你不敲門就進來的?出去!”
她和齊詢大吵一架,然後果斷挑了兩個“機靈”的丫鬟給那個侍妾用,終于逼死了她,如願以償把她的兒子據為己有。齊詢也并不真心喜歡她,過兩天就換了新人。
那時候淵柔已經想放棄焐熱齊詢的心,但是還得繼續奔走。
她已付出了太多,不當皇後,她覺得對不起自己。
午後,宮女去禦膳房取了午膳來,然後聚在一起讨論誰又受了皇上的賞菜,但皇上很少想起過三殿下雲雲。
令儀給他擦完身,齊詢的狀态又好了不少,舒服地沉沉睡去。
經過了前兩次更猛烈的攻勢,以後他的藥瘾每次發作都會更快更輕地過去,發作的時間間隔也越來越長了。
如此到了晚上,齊詢感覺松快了不少,多吃了兩碗飯。
福瑞為了避嫌,本拟讓令儀在側殿的床上安置,令儀卻堅持要在殿内另一角的榻上相陪。
本來對令儀頗有成見的宮女内監見她侍奉勤謹,都紛紛對她改觀,衆口一詞地稱贊她重情重義。
晚上,兩人隔着一架屏風閑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