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儀凝望着那張讓她愛了大半輩子、又恨了大半輩子的臉,腦海忽然浮現出夢中劊子手手起刀落、程家上下幾十口人一命嗚呼的場景。
臨死時髒腑如刀割般的痛楚再次席卷而來,她冷下心腸,回頭問福瑞:“他是什麼個難受法?”
“體熱,意識恍惚,心跳加劇,總是不由自主地發脾氣。”
令儀面露憂色:“那天看到殿下這副情狀,我去質問四殿下。剛開始他還不承認,後來才說是夥計上錯了東西。”
福瑞氣得渾身發抖:“什麼黑店,上錯了什麼東西,殿下會成這樣?分明是四殿下刻意陷害。”
令儀道:“既然齊谌不說,我也不知道殿下中的是什麼毒;又不好和太醫明言,少不得先自己查查。你們查過醫書嗎?”
福瑞搖搖頭:“我們哪裡看得懂那個?側殿書房也許有,麻煩姑娘幫忙查查。”
福瑞引着令儀來到書房,她望着滿架子的書,勉強定了定神,便一本本耐心翻看起來,越瞧越是心驚。
根據齊詢的症狀,她推測齊谌下的是一味叫做“五石散”的藥。
魏晉時代的人為了追求長生不老,認為服用此藥後神明開朗,能驅散心中苦悶,因此極為推崇。
但長期服食五石散的人大多會出現慢性中毒的症狀,輕則殘廢,重則喪命。因此曆朝曆代嚴禁此藥,若是皇上知曉,定會以為齊詢犯禁了。
看樣子齊詢隻服用了一次,就出現了上瘾的症狀,也許是内心苦悶驅使的吧?
一個極其殘忍的念頭浮上腦海:如果齊詢殘疾或是離世,難道不正中她下懷嗎?
正在她仔細查看古代名醫的診籍時,忽聽殿外傳來一陣宮女說話的聲音。
“三殿下為什麼說是四殿下做的?宮裡可有人說是阮姑娘下的毒。”
“因為三殿下對她一片癡情,她說什麼,殿下當然都相信了。”
幾個人叽叽喳喳地談論着令儀的無情,福瑞聽得不耐煩,厲聲呵斥:“殿下平常是怎麼教導你們的?聽别人說阮姑娘不好,你們就該幫姑娘澄清一下,怎麼隻顧說嘴?”
那幾個宮女争辯道:“四殿下身邊的華妍姑姑也是這麼說的,我們該信誰?又該怎麼幫姑娘說話?”
福瑞氣得直跺腳:“既然是四殿下說的,你們就更不該相信。沒的叫我生氣,趕緊下去!”
宮女的聲音漸漸去得遠了,隻給她留下滿心怅惘。
齊谌又在制造輿論,把責任全都推到她身上了。
她把書放回架子上,回正殿把查閱的結果告訴了福瑞。
福瑞忙道:“姑娘一定不要告訴别人啊。”
令儀點點頭:“我不會的。”
他急得團團亂轉:“姑娘知道該如何解毒嗎?”
“服藥時用熱酒送服,再用涼水洗浴,便可散發藥性。但看他現在的樣子,是上了瘾,熬過這陣子就好了。”
少時齊詢醒來,聽說令儀來了,又驚又喜:“是皇後讓你來的?”
令儀點點頭:“她想知道你得了什麼病。”
齊詢冷笑一聲,念在尚未挑明他與皇後之間的敵對關系,沒有再說什麼;又為令儀的坦誠而感動,試探道:“你現在知道了,可以去告訴她了。”
令儀“哼”了一聲:“我才不告訴她,她不安好心。”
齊詢心中一動:“為什麼這麼說?”
令儀道:“明明問四殿下就能知道的事,她偏讓我來插一腳,分明是想離間我們,把她們母子摘出去,我才不上她的當!”
齊詢點頭表示贊許:“想不到你還挺聰明。”
“為什麼想不到,我以前不聰明?”令儀瞪起眼睛,作出生氣的樣子,其實内心滿是期待。
齊詢當然不敢讓她生氣:“沒有,你一直很聰明。”
令儀掩飾住内心的失望,見他皺起眉,額頭上滲出汗珠,忙問:“你又難受了?”
齊詢擺擺手,複在床上躺下,呼吸越發急促。他忽覺手心傳來溫柔的觸感,側過臉去看她,正好撞上她含笑的眉眼:“我在這呢,上瘾的時候你想想我就好了。”
他擠出一絲笑意,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福瑞連忙上前:“殿下握奴才的手吧。”
令儀乜斜着眼看他:“你吃醋了?”
福瑞眼神閃躲,嗫嚅着道:“不是,我是怕姑娘的名聲受損。”
令儀冷哼一聲:“握個手而已,你難道要到處嚷嚷?别人都說我特意勾引他,名聲對于我來說早就不值什麼了,我還管那些幹什麼?”說着,更緊地握住了齊詢的手。
齊詢的心在她的話語中化成了一攤春水,扛過了一陣痛苦的侵襲。
令儀見他好過了一點,才忽然想起什麼似地問:“你們宮裡的小廚房在哪?”
齊詢好奇地問:“你要做什麼?”
令儀笑道:“我才想起來,貴妃的忌日不正是你的生日嗎?這兩天你們這忙亂不堪,大概還沒有給你過生日吧?”
一陣痛楚襲上齊詢心頭:“内務府送了東西來,但是這兩天大家都忙忘了,還沒人給我慶祝過呢。”
“皇上和皇後沒過問嗎?”
“父皇每年這個時候隻記得懷念母親,無暇想起我;皇後當然是陪着父皇,更沒心思來讨我的歡心了。”
令儀笑道:“好吧,以後我們可以一起過。”
看着鍋裡的面條,令儀陷入了沉思:前世她為了讨好齊詢,在他生日時送各種金銀珠寶給他,他都沒有現在這樣高興。好難捉摸的一個人,難道怨我讨好他的姿勢不對?
在她發愣的工夫,鍋裡的面條吸收了水分,糊作一團。令儀七手八腳地撈起面條扔進碗裡,呈給了齊詢。
齊詢忍俊不禁,夾起面條,面條立時斷裂,縮回了碗裡。
令儀忙叫:“别夾斷了,這是長壽面,要一口吃完。”
齊詢依言小心翼翼地夾起一頭,夾完這頭夾那頭,吃得不亦樂乎,面湯都沾到了臉上。
令儀看得有趣,也開始吃起來,吃完第一口才想起來,她都不知道小廚房的鹽放在哪裡。
“好吃嗎?我鹽都沒放。”
齊詢奇道:“我還以為是你們家的習慣呢,原來隻是忘了?”
“你是怎麼吃下去的?連個反應都沒有。”
齊詢眨眨眼,嘻嘻笑道:“我這兩天不好受,味覺大概是失靈了吧。”
“你就耍我吧!”令儀嗔了他幾句,隻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