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事,次日一早,慧舟叫她醒來,伺候她梳洗打扮,好去給父親和主母請安。
令儀不情不願地擠出笑容,來到書房給父親行了禮。
阮緻修關切地問:“昨日玩得好嗎?”
令儀答曰:“很好。”然後約略揀了些不要緊的樂子講給他聽,逗得他前仰後合,胡子都微微地顫。
“你過幾個月及笄就要嫁人了,可有心儀的夫君人選嗎?”
令儀心頭猛地一顫:“這麼快?我還想多孝順父親幾年呢。”
“早點嫁人,才會嫁個好人家。再過兩年,就隻能挑别人剩下的了。為父看三殿下就很好,不過你嫁過去隻能做妾,你的意思呢?”
令儀恨恨地答:“我不喜歡他,而且我也不做妾。”
阮緻修歎了口氣,看似十分惋惜:“孩子,我知道以你的才學,做妾是委屈了你;但是以咱們家的地位,給他做妾已是很相當了,雖然皇上不疼他,但是也不讨厭他,你們順順當當地過幾十年還是夠用的。”
令儀腹诽:咱們家的地位不都在你身上嗎?你努力些就好了。
嘴上卻仍是虛情假意:“我一輩子陪着父親母親就好。”
阮緻修想了想:“你是擔心你母親嗎?你嫁得好,你母親日子也會好。你若是擔心三殿下将來娶個悍婦做正妻,依我看不太可能。他性子再怎麼懶散,也不會心甘情願娶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的。”
他如此苦口婆心地勸說了半天,才放令儀出去給主母請安。
令儀思忖:齊詢和那個女人本就兩情相悅,他得了程家的助力,又無自己插足,堪稱如虎添翼。若是那個女人記恨她前世害了自己,伺機報複她,她也得找個助力才行。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目前對付齊詢最有力的手段,大概就是投靠此時世人公認的皇位繼承人四皇子齊谌了。
而且前世齊谌娶了她的堂妹、通陽侯長女程浣柔為正妻,每次她和齊詢吵架,齊谌都會站在妻子的母族這邊,這可是齊詢做不到的。
因此在她心中,這個她從未了解過的齊谌反而比齊詢更值得信任一些。
至于手段,阮緻修剛才的話給了她啟示:如果皇上這時還念在齊詢生母的面子上不忍讨厭他,那就讓皇上認為他有謀反之心,徹底厭棄他。
隻要她還健在,齊詢就别想登基,看那個女人還願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她要是拉着程家下水給齊詢墊背,自己也不會放過她。
令儀越想越開心,淡淡微笑着敲開了主母居室的門。但在看清屋内情形時,她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跪在主母身旁替她捶腿的柳珠弦見令儀愣住,連忙打手勢叫女兒上前。
令儀強忍不适,緊走幾步,跪在主母面前請安。
但過了許久,都沒聽到對方應聲。她一邊暗罵吳秋影,一邊隻能繼續保持跪拜的姿勢。
“茶。”吳秋影終于微微欠伸,吐出一個字。
令儀接過丫鬟端來的茶,茶碗燙得她快要拿不住。她正猶豫要不要奉給吳秋影時,見柳珠弦向她點了點頭,便舉過頭頂,等吳氏來端。
茶的溫度透過蓋碗傳向她指尖,吳氏卻仍氣定神閑地閉目養神。令儀心底叫苦不疊,恨不得立即扒了吳氏的皮。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她在想象中抽了齊詢幾十巴掌之後,還要畢恭畢敬地伺候這個老妖婆。
服侍完吳氏喝早茶、用早膳,已日上三竿了。令儀肚子已經餓得失去了知覺,渾身累得像是大病了一場,這才回到自己屋裡吃早飯。
前世她是被伺候的那一方,她的生母把妾室們管理得服服帖帖,因此她不覺辛苦;如今看慣了吳氏的臉色,她才知道那些女人的日子有多不好受。
柳珠弦一邊給她夾菜,一邊道:“老爺的同僚最近請了個老師給自己的千金講習四書五經,聽說你也喜歡讀書,叫你同去。老爺和主母那裡我已說好了,你有意的話,我去請人套車。”
令儀猜到這不過是官場上的交際應酬在下一代身上的延伸,比起在家裡悶着,還不如出去找人玩樂,便答應了。
等到了對方的府邸,才知道這個“同僚”更确切地說是阮緻修的上司。
吏部嚴尚書年逾六旬,娶了幾房妻妾仍是膝下冷清,老來得了一個千金,寶貝得不得了,因此專門請了老師教她讀書。
但嚴小姐生性頑劣,不肯乖乖就範。嚴尚書聽說下屬的女兒頗有才情,便喚令儀來伴讀,實際上就是幫忙帶孩子。
令儀前世于跑馬場上野慣了的,但見到嚴小姐,仍是吓了一跳。
她哪裡是單純的淘氣呀?分明就是有暴力傾向!
桌子被她踹得飛出好幾丈遠不說,筆墨紙硯更是丢了滿地。老師氣得吹胡子瞪眼,隻能跑去跟嚴尚書告狀。
令儀苦勸不聽,又不能直接打暈她,找了個去廚房拿吃食的借口溜之大吉。路上遇到的丫鬟仆從見她是從小姐的院子裡出來的,都懶得去問。
嚴尚書的院子七拐八繞的,令儀從廚房拿了東西出來,就暈頭轉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經過一重院落,她聽到有男子的聲音傳來,以為是哪個下人,便走上前去問路。
男子的麂皮靴和袍擺上的雲紋滾邊漸次落入她眼簾,待看清他面容,令儀情不自禁地從喉間逸出一聲驚呼。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都不用想辦法找他,他就自己撞上來了。
“給四殿下請安。”令儀目光毫不躲閃,灼灼地望定齊谌。
饒是他見過各種各樣的女子,也覺令儀此刻大方的姿态别有一番動人之處。
沒等一旁的嚴尚書開口詢問,令儀已轉向他嬌聲埋怨:“伯父,嚴妹妹快把天掀翻了,你管不管呀?”
以前令儀最厭女子撒嬌撒癡,但她不得不承認,為了達到目的,這一招還是很好用的。
嚴尚書讪笑着跟在令儀身後進了小書房,柔聲斥責了女兒幾句。
齊谌摸着嚴小姐的腦袋稱贊:“才十歲就有這般本領,将來定是女中豪傑。”兩人又是言語威脅,又是猛灌迷魂湯,嚴小姐才不鬧了。
在老師重返課堂後,齊谌也在側聽講,不時向令儀投來探究的目光,令儀都坦蕩地回視過去。
待課程結束,齊谌送令儀出門,搭話道:“敢問姑娘是誰?”
“我是吏部阮令史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