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你。”
慧舟見令儀出言無狀,吓得捂住了嘴。
齊詢臉一沉,接着綻放出一絲笑意:“阮小姐真會說笑。你心情不好,我不與你計較。”
慧舟怕令儀再次出言譏刺,忙搶過話頭:“小姐差點被馬撞到,衣服髒了,發髻也散了,這樣去有失您的顔面。您方便給小姐找個地方換身衣服嗎?”
“我有辦法,咱們到地方再說。”齊詢說着,回身召福瑞上前,“去成衣鋪給小姐挑兩身合适的衣服,再去胭脂鋪挑些用得着的東西,送來老地方。”
令儀全身都在抗拒,但為了心中還未成形的計劃,隻好不情不願地上車跟在齊詢車後走了。
馬車越走越偏,竟是走進一片茂林修竹。齊詢的車停在一幢樓後,引令儀和慧舟進入屋中。
屋中布置十分雅緻,桌椅床鋪一應俱全。
令儀環顧四周,不屑地譏嘲:“原來三殿下在這金屋藏嬌呢。”
齊詢一愣:“這是我平常出宮自己住的,所謂的‘嬌’從何處而來?”
令儀挑眉道:“裝模作樣!你沒和阮令儀來過?”
她話音剛落,才反應過來“阮令儀”不正是自己嗎?她還未作出反應,慧舟卻先羞紅了臉,擺弄福瑞送來的東西替她上妝。
齊詢拍手大笑:“姑娘原來是在開玩笑呢?好吧,你說你來過,那就是來過了。”
慧舟一扔梳子,捂着臉大叫:“我們小姐頭受傷失憶了,殿下也失憶了不成?小姐什麼時候來過了!”
齊詢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阮姑娘受過傷,現在可好些了?”
令儀冷笑道:“你天天那麼殷勤,這會兒裝不知道?誰相信!”
齊詢撓了兩下腦袋:“我什麼時候天天向你獻殷勤了?”
令儀不發一語,走到屏風後面換衣服,誰知竟穿不上。
“他不知道我衣服尺寸嗎?”令儀氣得瞪大了眼睛,“還敢說我是他心上人!”
“小姐越發瘋魔了,殿下怎麼會知道您的衣服尺寸呢?”慧舟羞得差點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小姐和殿下見面除了我,小雙、初珑她們都是跟着的,你們什麼時候出的這檔子事啊?”
令儀以為阮家與國公府不同,日常不是丫鬟仆婦衆星捧月般行動的,因此給了“那個女人”可趁之機。沒想到兩人在見面時身邊有人陪伴,可是那也證明不了什麼。
片刻令儀别别扭扭地出來,自顧自登車而去,不理會齊詢如何反應:“為免旁人說閑話,咱們一前一後到場吧,我先走。”
令儀到亭前下車,賓客正三三兩兩圍在一起聊天,見她來,都笑着打趣:“大才女,怎麼來得這麼晚,等會兒可要自罰三杯。”
令儀冷眼打量而去,到場衆人皆是京中家世顯赫的纨绔子弟和貴女,前世都是奉承她唯恐不及的。這輩子倒風水輪流轉了,也難怪阮緻修這麼重視。
“好,喝酒我可從來沒怕過。”令儀爽朗地大笑,見衆人神色尴尬,不安地愣住。
幸好齊詢此時趕到,才稍稍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人人坐定,一個男子朗聲道:“來遲的人自罰三杯,剛才阮姑娘可答應了。”
齊詢瞥了令儀一眼,命人斟滿酒,端起酒杯道:“阮姑娘不會喝酒,我替她喝吧。”
那男子又道:“阮姑娘說她不怕。”
令儀面色如常,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三殿下不必替我,我也不必旁人代勞。”
齊詢一愣,笑着把杯中酒喝完:“阮姑娘海量。”
有人敏銳地察覺到二人之間氣氛尴尬,打趣道:“你們吵架了?”
令儀搶着答道:“我竟不知道我們有那麼多話說,還能吵起來?”
一人又道:“三殿下總是贊你博學多才,今日才知京城第一才女性子如此爽快。”
不就是捧殺嗎?你們若是失望了,就怪吹牛的人,可别怪我!
令儀嗤笑一聲,起身斂衽一禮:“三殿下過譽了,令儀當不起這個名号,還望收回成命吧!”
她幾句話駁斥得齊詢面上無光,人人側目打量齊詢反應,不料齊詢隻微微一笑:“是我錯了,我這就給阮姑娘賠禮。”說罷又飲盡了杯中酒。
令儀正期待他大發雷霆,沒料到他竟輕飄飄地把這一篇揭過了,頓時好生沒趣。
一時侍女将盛了酒的觞放在溪中,人人注目于酒觞,便也沒人計較方才的争端了。
觞由上遊徐徐而下,停于令儀面前打起轉,衆人起哄道:“作詩!作詩!”
令儀雖惡補了幾天詩詞歌賦,但此時若是做得不好,未免丢人。
慧舟見她神情怏怏的,高聲解釋:“我們小姐最近大病一場,恐怕做不了詩了。”
齊詢嘴角浮起一絲懶洋洋的笑意:“沒關系,做得不好,便在我身上。”
“這可是你說的!”令儀起身一禮,“光是作詩,豈不無聊?誰有劍,我一邊作詩,一邊舞劍,新奇有趣,如何?”
衆人紛紛叫好,取來一把劍,遞給令儀。
令儀拔出劍,吟道:“長亭古道柳絲綿,落日餘晖映客船。此去蓬山途尚遠,相離無由伴君還。”
她每念一句詩,旋身間便逼近齊詢一分,念到最後一句,手中長劍的寒芒直取齊詢面龐。
齊詢雙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劍身,用手指拈住了劍尖,面上浮現出一絲困惑,身子并無半分晃動。
令儀隔着一泓秋水般的劍與齊詢相望,真恨自己不能立時取了他性命,為前世被殺的全家報仇。
蓦然,一雙含淚的雙眼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她還想活着,也不想連累阮家人,尤其是對她還算不錯的柳珠弦。
她心中一恸,想要把劍抽回來,但是劍就像被粘住了一樣動彈不得。
齊詢念在衆人都在場,沒有當場揭穿她,放開了她的劍:“姑娘小心些,傷到我還是其次,自己受傷就不好了。”
令儀還劍入鞘,把劍還了回去,回到了座位上。
齊詢鼓掌叫好,其他人也從怔忡中回過神來,為令儀喝彩。
酒至酣處,人們推杯換盞,作詩的,跳舞的,都自得其樂。
宴罷,回城的寶馬香車塞滿路,齊詢遠遠地望着令儀,若有所思。令儀卻視若無睹,自顧自登車而去。
“小姐今天怎麼總是針對三殿下?他一直都在幫助您,您卻好像覺得他有什麼歹心一樣。”慧舟驚奇地問。
令儀冷笑道:“難道他不是?他就是對那個女人——也就是我有歹心,表面道貌岸然,其實内心比誰都醜惡。”
慧舟連忙擺手:“不是,殿下待小姐從不越雷池半步,就是初珑那樣愛嚼舌根的人都尋不出錯處的。您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令儀猶自不信:“他要是真那麼懂禮節,為什麼要去家裡找我?明知别人會議論,還要害我,不是有所圖謀是什麼?”
她正憤憤不平,忽聽窗外有人叫她,不探頭看也知道是誰,便閉上眼睛假寐。
慧舟怕冷落了齊詢,越過令儀掀開簾子答謝:“方才多謝三殿下包涵。”
“沒事,想是有什麼誤會,所以阮姑娘生氣。妹妹詩中的怨怼與離别之意,是對我抒發的嗎?”
令儀恨恨地瞪了慧舟一眼:“這丫頭真多事,你憑什麼替我道歉,我有什麼對不起他的!”
說完,她掀起車簾,奪過車夫手中的馬鞭,把他趕到後面坐了。
在令儀狠狠的抽打下,馬車飛快地小跑起來,遠遠地甩開了齊詢的馬車。
到了阮家門口,車夫和慧舟一下車,就彎着身子跑到道旁嘔吐起來。令儀連瞧也沒多瞧他們一眼,敲開大門就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