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淙不料她突然一聲吼,塞着耳朵,哭笑不得:“姑奶奶,你清沒清醒不知道,我反正是被你吼得今兒晚上都睡不着了。”
流昭就是這樣,說的确實是标準的大晟京城官話,可經常說話讓人既明白又糊塗,這什麼“作戰會議”就讓承淙覺得怪怪的,好在大家也都習慣了……
流昭哼笑,從袖間口袋掏出一疊紙,“啪”地拍在桌上:“山人已有妙計在此!”
她早想這麼做了,想想古裝劇裡那些高級謀士,揮着羽毛扇子,氣定神閑地從袖間掏出三個錦囊,說“遇某事時方可打開”,多帶勁,自己今天終于能照做一回!這方案,還是她昨天晚上半天睡不着索性起來畫的。
承淙更愣住了,和流昭大眼瞪小眼。他困惑不說話,流昭也摸不着頭腦,本來準備講ppt——啊不,本來準備“議方略”的嘴都張不開了。
最終,還是承淙不高興地說:“講就講呗,還寫下來,你是怕自己記不住,還是覺得我聽不懂?”雖然嘴上不滿,卻也伸手去拿那疊紙看,顯然還是很尊重流昭的勞動成果。
流昭這才想起來,好像祁家做事确實不興寫ppt,或許是因老闆和承漣、承淙都太聰明且過耳不忘,不管多複雜的事情聊兩句也就定了。但畢竟是得意之作,她還是十分期待地盯着承淙,等他看完提意見。
不料,承淙一看那幾張紙都是頂上一句話,下面畫着些不明所以的框框線線,末了零散寫着幾個數字,尤其是流昭一筆字寫得實在太差,更看得一個頭兩個大,隻好把紙推還給她:“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你直接講吧。”
流昭嘿嘿一笑,知道他看不懂,就想用這一手震驚他,讓他在這場“高端商戰”中給自己打下手。于是清清嗓子,開講。
昨晚祁韫給他倆簡單交代了褚家的背景,發迹不過四年,話事人叫褚一橫,據說是因沒什麼文化,簽字隻會簽一橫。他才三十出頭,生得胖大,卻行事果決毒辣,故得了個“橫江虎”的诨名。承淙恰好在祁家族内也有“餓虎”綽号,流昭聽見就嬉皮笑臉地說:“這回兩隻老虎對上了!”
褚一橫幫汪貴洗錢、買糧、修船、供物資,凡見不得光的事,他都敢攬下。因而四年間攀得極快,在蒼南立下三座宅院,頭一處就建在舊鹽司衙門原址上,左右打通,占地三十餘畝,還留了三進兩院給家丁、糧庫和私房客人住。
他手底下養着家丁三十二名,都是溫州港口起家的亡命打手,其中有七八個還曾是汪貴水匪的舊部,刀口舔血,不問是非。宅外還有近百名短工,平日打雜看倉庫,實則每人手裡都配着短刀木棍,專幹拖糧卸貨、收賬催債、對付潑皮無賴的事。
據說,褚家宅裡光藏糧就有三萬餘石,還不算他暗中在黃溪、宜山兩地的谷倉囤貨;若加上鹽巴、布匹、南洋藥材那些,整個家底翻一倍都不止。這些财貨,三成是他吃回扣掙的,七成都是給汪貴養兵走私的“貨底”。若真算賬,他不是虎,隻是條狗,卻是條滿嘴獠牙、仗勢欺人的瘋狗。
流昭的第一張ppt,便是算清褚一橫的家底到底有多少。她的思路卻不是從這些虛無缥缈的流言推斷,而是通過他占有的田産以及汪貴部衆所需的糧食周轉來算。
根據谷廷嶽的情報,汪貴本人及主力駐蒼南,部衆在3000至5000人之間浮動。按平均4000人計,每人每年需糧3石,共1.2萬石;戰備儲糧二倍周轉計,便是2.4萬石,約計2.88萬兩銀子。
褚一橫在蒼南縣登記田産共有3000畝,按經驗還有挂在别人名下暗産,共計取4000畝。溫州土地多丘陵,蒼南縣更處于沿海、山地與沖積平原交界,耕地稀缺。這4000畝地含稻田、雜糧田和低效鹽堿地,一年産出也不過在1萬石左右,比汪貴所需一年1.2石糧還欠一點,二倍周轉更需額外購糧;并且舊糧囤得太久易壞,還得不時脫手,以新糧替換,周而複始。
汪貴讓褚一橫手裡的田産,剛好卡在能養活部衆又不夠富餘的線。這是對“看門狗”的控制,也說明汪貴可能另有備糧,隻是不用多,能支撐三個月也就夠了。
承淙聽罷,根據經驗和自己估算一對照,點頭表示肯定。他知道流昭有本事,所以根本沒驚訝,等她繼續說。
“而褚一橫怎甘心隻吃主子抛來的那幾口腐肉?”流昭笃定笑道,“他做私鹽、布匹、瓷器、南洋藥材,本就是為了鋪開自己的生意。這些貨物價值高,周轉不快,占用現金流就高,他手裡現銀定不多,有個一兩萬已經不錯——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流昭翻到下一頁ppt,開始演講她的大計:核心是空手套白狼,通過現代期貨交易思維逼褚一橫破産。
那紙上寫了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騙、拖、砸。
“第一步,騙——放風說朝廷要打仗剿匪,戰亂将起,糧價将漲,吸引他抄底囤貨。”
她淡淡道:“這叫制造‘市場預期’。我們派幾家小糧行,高價搶購幾十石,不多,就夠攪亂行情。褚一橫最愛賭,一看糧價似要起飛,自然咬鈎。”
這種手法,在現代叫“做多情緒”——讓人以為糧價會持續上漲,從而主動跟風囤貨。流昭最懂這種“群衆跟風買漲不買跌”的心理。
“第二步,拖——拿假單子吊他胃口,讓他借錢、簽合同。”
“找幾個皮包商号,向褚一橫開出高價合同,承諾三月後收他囤的糧,先收個兩三千石,若第一期交割合作愉快,會繼續訂下一期合約,那時就有多少收多少。但不付款,隻簽字蓋章。”
“褚一橫一看利潤驚人,為了交貨,不但會繼續收糧,還可能去借銀子壓倉。”流昭狡黠一笑,“本地票号不多,謙豫堂信用最好、利息最低,他這銀子定要找我們借,就上賭桌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