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罷祁韫所述,有的拍手叫好,有的凝神沉思。祁韫轉而問承漣:“哥哥以為,這谷廷嶽是否可堪信任?”
承漣略作沉吟:“可信六分。”忽而展顔一笑:“然用之成事,卻有七成以上把握。”
他性情持重,不說跟承淙比,就是較之祁韫也更為審慎,對風險尤為敏銳。能得他五分首肯之事,其實已大有可為。祁韫點頭說:“我也這麼想。唯一顧慮,便是他終究與王黨有關。朝堂之上,黨同伐異,知遇之恩最易掣肘,恐生變數。”
“當今天下,非梁、王、江黨者寥寥,能不為其所制者更是鳳毛麟角。”承漣從容執盞,眉宇間自有一番洞明世事的清朗氣度,“若因黨派之見而棄之不用,則天下再無可用之人。”
祁韫在承漣處印證了自己所想,當即分派事務。她對承淙道:“哥,明日你與流昭赴蒼南縣,不拘用什麼法子,務必要讓當地最大富戶褚家傾家蕩産,越快越好。”
承淙不問緣由,大大咧咧說:“好啊!”流昭卻叫道:“等等等等等,沒個前因後果的啊?什麼叫要褚家傾家蕩産啊?”
“就是逼垮他們啊!”承淙笑嘻嘻地說,“欠下巨債,賭錢大虧,買樹梢失利,做買賣翻船,總之銀子周轉不過來就行了嘛!”
除了祁韫、承漣深知他為人,大家都愣住了。流昭瞠目結舌:這就是古代的高端商戰嗎?
“不,老闆你反正得把事情先跟我說清楚,不能讓我稀裡糊塗幹活。”流昭仍堅持。
祁韫這才解釋,她與谷廷嶽商議半日,切斷汪貴在蒼南縣的錢糧供應是第一步,而這正是褚家依附汪貴後數年間發家緻富的緣由。流昭一聽就懂了:哦,弄掉汪貴的白手套呗!立刻笑嘻嘻答應。
這幾日承淙和流昭很玩得到一路去,祁韫都看在眼裡,而承淙大膽,流昭缜密,何況承淙一樁買賣涉及二三十萬兩銀子是常态,以祁家的财力,對這褚家一力降十會都綽綽有餘。他倆出馬,這一頭的事情便不需要祁韫再分心過問了。
“第二件。”她向着沈陵、承漣和雲栊說,“無棱,溫州府還需你周旋,承漣哥哥與雲栊從旁協助。我已答應谷廷嶽幫他籌糧籌饷,具體數額在這封信裡。”
她将信交給承漣,續道:“這錢糧進來不會容易,溫州府定要百般刁難。若無府衙出具欠條,印信為憑,我們祁家的錢糧也不會白借,做虧本買賣。哥哥深谙此道,我就不多言了。”
承漣微笑颔首:“省得。”
雲栊皺眉道:“東家,你本人做什麼?”
祁韫神秘一笑:“我另有事做,暫且不便明言。”
衆人談說到這時分,明日又要開始忙大事,皆說要回房睡了。祁韫卻将承漣叫住,約他兩刻鐘後在她房間密談。
承漣推門而入時,正見祁韫将剛寫好的信封口,桌上還擺着一個素面銀盒。不待她開口,承漣便蹙眉道:“瞞着大家不說,你定要單獨做什麼铤而走險的事情吧。”
祁韫本就不欲瞞他,淡笑道:“我們兵分三路,淙哥走商路,無棱走官場,剩下這剿匪之事,自然該我去辦。雖有些風險,但有谷大人在背後策應,應當無礙。”
她撫了撫那小巧的銀盒,遞出第一封信:“明日我便動身。若十日内杳無音信,煩請哥哥将此信轉交溫州衛參将韓溍。”頓了頓,補充道:“此人雖為章晦麾下,實則已被谷大人暗中收服。韓參将自會将信轉呈谷大人,屆時大人必知如何處置。”
承漣不動聲色接過信,捏在手裡,眉卻越發緊了:“還有呢?”
“若我三十日後仍無消息……”祁韫緩緩說着,将第二封信和銀匣一起遞給承漣,“請哥哥依信中所示,将匣寄出。切記,此匣萬勿開啟。”
這銀匣之中,正是瑟若親授的青鸾司密令。此行兇險,随身攜帶恐生禍端,故而留下。匣底還壓着一封留給瑟若的絕筆——若一月未歸,祁韫生還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見承漣皺眉不語,祁韫又向他一揖,說:“若我有失,溫州事便拜托哥哥做主。效忠殿下是我一人之志,與祁家無涉,更不該牽連無棱他們的性命。屆時你們不必拘泥約定,當以保全自身為上。”
承漣難得臉色沉了下來,顯然是因心疼而不悅,卻從不會說祁韫什麼,最終還是淡淡點頭,把東西收好就走,隻是始終不回答她,竟是罕見地生氣了。
次日天未破曉,四下仍是昏昧。祁韫早早理好行裝,步履輕悄地下樓,本不欲驚擾任何人。卻在穿過院中時,發現紫藤架下坐着一人。
紫藤新綻,花未繁盛,隻些許藤葉纏繞枝桠,垂下點點淡紫,零星落在他肩上。晨光未明,霧氣輕籠,承漣的身影如墨寫般靜坐其中,仿若整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