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祁韫至戌正猶未歸,即使衆人知她神通廣大,也不得不焦急起來,坐立不安。
承淙嘴上寬慰:“别擔心啦,那小子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尾巴少說也有十二根,興許正在給我們買麻糍、燈盞糕帶回來呢。”其實也緊張得很,腿抖得跟篩糠似的,最後幹脆搬個小凳坐在後院一堆柴火旁,專等祁韫翻回來。
流昭是個好奇寶寶,見什麼都愛問:“幹嘛坐這兒,不是早上翻出去的那位置?”承淙笑:“一看你就是沒翻過牆。這牆高,外面不踩個石頭墊着,裡面沒這柴火堆,就算輝山身輕,落地也容易受傷。”
話音未落,就聽一陣輕微的風聲,祁韫竟沒取那柴火堆,反而是在承淙的肩膀上借了力一躍而下,承淙猝不及防間應變也快,愣是咬牙撐住了沒倒,生怕她摔了。雖如此,還是被踩得渾身冒火,跳起來罵:“你個狼心狗肺的,踩老子不帶猶豫的啊?就該叫你摔個狗吃屎!”
見祁韫平安回來,衆人心下輕松,又看了承淙龇牙咧嘴、祁韫老神在在的模樣,捧腹大笑。祁韫淡淡地說:“多蒙你開口說話,讓我聽準了你的方位。”
她和承淙這麼搭夥翻牆又不是一次兩次,其實極有技巧,承淙壓根沒事,隻按着肩膀哎呦叫喚裝作受傷,沈陵雲栊就笑嘻嘻地走上來說給淙爺按背,承漣隻一如既往地袖手笑看。流昭則狗腿子地傳飯給祁韫吃。
衆人其實吃過了,見廚娘給祁韫做的幾碟小菜精緻,也取了碗筷來随便就酒——也是知道祁韫脾性,若大家隻圍着她坐看着她吃,她定是動兩筷就作罷,要開始說正事。
雖如此,祁韫仍迅速吃完了飯,筷子撂了,卻罕見地沒有開口。流昭果然急了:“老闆,怎麼個情況啊,你說啊?”
承淙決定今天都不給祁韫好臉色看,故作冷硬地諷道:“都說賊不走空,這下空了吧!”
祁韫這才舒展一笑,說:“那位‘援手’,八成找到了。”
這真是意外之喜,衆人隻知她今日出去是找曾經的習字老師探問官場情況,能摸摸底就不錯,不料順利至此,連忙向她身邊更湊近些,隻有承淙對她瞪眼舉拳頭。
茶樓裡與何轍一番談話罷,二人當即見到了谷廷嶽。祁韫走進客堂,便見一個身着深青袍服的中年男子負手踱步,生得偉岸有節,雙目如電,頗有正大之氣,忙以民見官禮叩拜道:“久仰谷公,晚輩祁韫特來拜見。”
“快請起!”谷廷嶽笑着親手虛扶她臂,“今日是私人晤面,又不是衙門受見,賢侄何必如此多禮?”
“是。”祁韫亦擡頭笑道,目光如清風微動,在他面上淡淡一掃,随即斂眸作恭敬态。谷廷嶽也不動聲色地将她打量完畢,雖年少,卻氣度清貴,舉止謙和,言談間更顯慧黠知禮,果然是麒麟人物,忙讓座上茶。
這時輪到何轍将談話前情告知,谷廷嶽聽罷,拊掌而笑:“祁家果然不負江南巨賈之名!為國纾難,為民解憂,氣度非常。無論事成與否,谷某先代溫州百姓與麾下數千将士謝過祁小爺!”說罷在座中抱拳一禮,雖未起身,卻已極是鄭重。祁韫見狀,連忙起身還禮,神色肅然。
何轍深知祁韫性情,見東翁言辭太過熱切,反将人架在高處。祁家借糧一事本尚在斟酌,如今官話一出,倒叫她不好不應,心不甘情不願,反倒壞事。他忙笑着轉圜道:“東翁,輝山此來是為讨教治海方略。如今海寇汪貴猖獗,風險非小。祁家出資出糧,終須族中長□□議。您若能将方略說個明白,輝山回去也好說服族人不是?”
谷廷嶽聞言會意,神色頓時和緩下來,輕歎一聲道:“叫賢侄見怪了。眼下正值夏收,汪賊必來劫掠。譚參将奉總兵之命駐防,卻因糧饷不濟,隻能困守溫州界外。再過旬日,将士們便要斷炊……”說着眉頭緊鎖,沉郁道:“守土之責在肩,如何不急?”
抗倭精兵因缺糧不肯入溫州,這倒是出乎祁韫意外。她久經世故,與谷廷嶽這般官場老手周旋自有章法。就算何轍不出言轉圜,她也不會在意。借糧一事,主動權始終握在自己掌中,豈會因幾句官腔便失了方寸?隻是不引出剿除汪貴的正題,便等同于無進展。
她想起瑟若對汪貴的斷言,心念一動,主動向谷廷嶽抛去一問:“谷公以為,汪貴是何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