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方會意,舉杯笑道:“沈公子此行,可有中意的生意?鄙人雖不才,倒也對地方買賣略知一二,若有用得着的地方,盡管吩咐。”
沈陵一副纨绔做派,懶懶地道:“我不懂這些,才請祁家三位兄弟相助嘛。隻是聽說近海不太安分,這時候做買賣,會不會……不太穩當?”
他一晚上嘻嘻哈哈,偏這一句冷不防抛出,叫章晦三人頓時坐不住。任景昭立即斬釘截鐵道:“絕無此事!如今守備嚴密,海面風平浪靜,沈公子大可放心。”
“那是啊!”承淙接話,“聽說溫台總兵調遣的官兵月前便已到達,朝廷極為看重浙江大局,眼下正全力剿匪,鏟除海上賊寇不過是遲早的事。這些海匪都是小魚小蝦,翻不起多大風浪罷了。”
他不過随口一提,章晦三人聽了,臉上依舊笑意不減,言辭得體熱絡,私下卻已經交換了眼神,神色一閃而過,像是有難以啟齒的事。沈陵幾人心裡早有察覺,越發有意試探。章晦他們卻始終隻顧着舉杯寒暄,用官話應付,看似從容,反倒讓人覺得心虛得很。
結束後回了住處,承淙就說:“問題出在‘兵’上。”承漣卻隻是淡淡回了一句:“咱們初來乍到,情形未明,再看看。”
次日一早,衆人先去溫州幾家大商行轉了轉,順便探探市面行情。這是承漣兄弟的主場,他們與各家東主、掌櫃熱絡寒暄,幾句交談間就把底細摸得八九不離十。沈陵和雲栊則在市集間閑逛說笑。兩人買的東西多,再加上各家商号送的禮品和樣品,一天下來,高福等四名随從竟八隻手都拿不下。
入夜,溫州府的第二号人物、府同知許惟清設宴做東,席間賓客都是他手下的幾位核心要員——鹽課通判、倉場主簿、清吏司吏目,個個都是熟悉章晦意圖、掌管一方事務的實權人物。
許惟清自稱“随章公号令”,卻半點實務不談,更是個品味平庸卻偏愛賣弄的“風雅之士”,一晚上又是夜燭觀畫,又是唱曲,又是說書,又是彈筝,把沈陵弄得乏味至極,哈欠連連,承淙起先還逗樂兩句,後來也老話說盡,懶于奉承。
還是雲栊忍無可忍,果斷出手,一曲激昂高妙的《胡笳十八拍》把那彈筝娘子鬥敗,美目冷冷一睨,許惟清等人這才讪笑着恭維幾句,散了席。
到第三日,沈陵與雲栊已對這小小溫州城失了興趣。祁韫三人與流昭則去了兩家謙豫堂檢視情況。當晚宴席更是一場災難——地方官員、縣學士人、士紳代表與商界要人炖了個大雜燴,名為接風,實則喧嘩淩亂。
席間菜品奢靡,卻十分油膩,難以下咽。幾名纨绔子弟借口年紀相近,攀交稱友,非但不住勸酒,還強拉着沈陵劃拳,嘴裡夾着些粗鄙戲詞,言語輕薄,舉止無狀。
沈陵雖性情溫和,卻最厭這等場面,礙于風度不好發作。好在雲栊、流昭、承淙三人豈是容易對付的,笑嘻嘻明褒暗貶,把那幾位公子收拾得啞口無言,不歡而散。
沈瑛素來溺愛幼子,沈陵極少在污泥濁場中磨練,若不是想着祁韫所托,當場便要拂袖而去。好容易忍到散席,回府後一頓痛罵。
雲栊扯着他袖子輕聲勸慰,祁韫也笑着賠不是。待他氣勁過去,祁韫才說:“這正是章晦的手段。變着法子試探你,看出你不耐煩這些俗務,就叫民間子弟輕慢于你——年少輕狂,言行失禮,本也說得過去,并不是他官場怠慢。咱們動氣就是落他算計。”
沈陵心中當然明白,隻是一時氣不過,皺眉道:“你說本地有援手,如今見了個遍,誰也不像啊!”末了又罵:“這群祿蠹!”
其實這也是祁韫一直靜觀不動的原因。瑟若交代她除汪貴時,笑吟吟一句“當地已存你援手,需你自尋”,卻高深莫測毫不多言,顯然是給祁韫出的考題。當日她交代的事情,祁韫過後細思片刻便一一理順,唯獨這一點,即使對着溫州官場名錄研究過,也不得線索,隻得到了當地再想辦法。
瑟若知她“通官場、谙商道”,民間能調動的勢力,祁韫都有辦法解決,可畢竟除海盜要動真刀真槍,調動不了官場,終究無用。因此祁韫仍是判斷,這援手定是溫州本地官員,故借沈陵打開官場局面。既然三日所見皆不是……
她心念一動,豁然開朗,笑道:“地方上有頭有臉的都上場了,還缺誰?”
衆人還在回憶,承漣就雲淡風輕地說:“缺個軍面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