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過幾年外國文學專業,基本素養來自嚴肅文學。寫小說的起因可能跟很多作者差不多——讀了一些很喜歡的作品之後,發現市面上沒有糧了,所以自己産糧。當然這個過程也夾帶了許多私貨:在真實世界未曾體驗的、未曾圓滿的,讓它在故事中實現。
文學研究從最粗泛的角度來說,不外乎研究“内容”和“形式”兩個大方面,好的故事兩者兼美,好的文學研究亦如是。因此其實我的口味有點挑,且這麼多年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價值體系,然而塑造了我喜好和觀念、乃至融入生命記憶的,有為數不多的幾位大神的作品,至今想來仍是心動神往。
她們當然是内容和形式俱佳,并且不懼時間淘洗,隻需看00後、10後小朋友還會來留言,或者突然發社交媒體說“發現了冷門作者”,其實人家是成名多年的大神。我寫作的動力,往往也基于布魯姆所說“影響的焦慮”,我想寫出靠近她們的作品,寫出拿給三次元朋友們看仍會驕傲而不是臉紅的故事。
為了精進寫作的“純技術”,我也會研究其他題材的我所欽佩的作者,久之有一個可能是偏見的觀察:在以“情感”為主軸的女性閱讀市場(區别于“情節”制勝、“情感”隻是添頭的男頻)中,無論是正統言情還是耽美小說,都有既有動人情感刻畫又有情節獨立性的大量佳作,而百合市場相對而言,更關注兩個女性之間的情感互動這一件事,其餘有則錦上添花,無也不傷大雅。有許多故事抛卻情感互動,其他技術簡直是瘸腿短闆,完全無法和其他領域的同量級作品一較高下。當然,作者和讀者數量的差異,決定了百合天生弱勢很多。
因此,我也很想在百合領域寫出一部抛開兩個主角的愛情成分依舊好看、大氣、深刻而不懸浮、令人留下印象的作品,故在情節上下了很大工夫。其實我很清楚自己在情感技術上是絕對長處,是時候提升其他能力了。
上面這幾個驅動力疊加,誕生了目前這部小說。其實原本隻想命名“春秋”,意思是春秋筆法之外,瑟若和祁韫經曆的一切都無人言說,卻實實在在是曆史的締造者;或者“繁露”,意思是帝王冠冕上流蘇珠玉,瑟若的一生是皇權犧牲品的一生,她的美麗,也不過是那沉重皇冠上一顆漂亮的珠子。連帶着祁韫也成了她王者生涯的一顆最隐秘珍惜的珠玉,這也是兩個主角的名字都和“玉”有關的原因(“瑟若”意思是美玉近看時紋理細膩精緻,而祁韫字輝山,來自“石韫玉而山輝”)。可惜“春秋”太泛,“繁露”太晦澀,隻好将兩詞放在一起,造出了一個擦邊董仲舒的書名……
即使隻談“情感”主軸,網絡文學還有一個缺陷是容易忽略除愛情以外的其他感情,因此這一作也會花許多筆力在刻畫親情、友情、師生情、君臣情、同道情、亦敵亦友情等,希望真實還原複雜的人物性格、心理根源、行為模式,而非“霸氣”、“冷酷”、“雙強”、“搞笑”這些草履蟲般的标簽。所以,在最新一章中,老祁從臉譜化的“複仇對象”、關卡boss變成了真實的父親,祁韫也不會成為所謂“推翻父權”的英雄符号。
至于愛情,我所見寫法無非兩種:一是隻呈現結果,不做證明,簡單給出結論“ta們相愛了”,然後戰場設在如何靠近、如何拉扯、如何甜蜜互動,在這個過程提供給讀者情緒價值;二是從“基礎定理”開始,一步步證明ta們為什麼相愛、如何相愛,等證明完畢,在一起隻是水到渠成,書也可以完結了。
我始終不喜歡寫一見鐘情,甚至避免“前世今生”類的設定(包括主角成年相遇發現幼年已有淵源之類),就是因為我覺得第二種路線才有真正價值。我給出的“基礎定理”就是人物的經曆和性格,她之所以在相遇的節點前已成為她,正是兩人相愛的本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