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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目錄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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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潮祢收回追上那名少年的念頭。

走廊盡頭的光線冷得近乎無色,她無聲地退回藏書架後的暗角,在一處牆角坐下。

她輕輕攤開那本被遞來的書。

書皮泛着海鹽般的銀藍色光澤,像是夜裡從深井打撈出的金屬殘片。

《燭點千年》。

無作者,無标記。

沒有目錄,沒有章節。

頁面邊緣粗糙,有些字迹甚至浮出紙面,仿佛被刺入而非書寫。

乍看之下,這像是某種記錄前人口述的彙編,但文字的節奏與排列方式卻更近于吟唱,像贊歌,又像咒。

沈潮祢原以為這本書會以燭為核心,或讴歌祂的智慧,或追述祂在曆史中的遺迹,或是某種對神性的模仿與附會。

但開篇的内容卻迅速扭轉了她的預期。

書中用帶有節奏的詩體叙述了一個故事:

在無數重疊的世界、平行的宇宙中,燭選擇投影出一縷意識,每一次都化為某個平凡的毫不起眼的少年。

這本書隻講述了其中一位。

她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身居凡世,擁有人類最平庸的構成。

她不屬于任何神話,卻偏偏擁有不屬于這個世界的追問方式。

她對“真相”的執着幾乎像種偏執,她不崇拜神祇,也不信仰故事,她隻是穿過人造的知識之網,反複逼近那個隐而不現的核心。

她未曾瘋,也未曾感到恐懼。

隻有心裡持續性的空洞如影随形,像一片凹陷的空間,無物可填。

知識無法彌合,她的直覺卻日益尖銳。

她所見的世界終于被擦亮,一點點揭露出其真實邊界。

其中,她被燭道途注意過——據書中所述,那是一個廣納天才的道途。

她們賞識瘋狂,也嘉獎冷酷的理性;她們青睐所有以目的為驅力、放棄人間倫理者;她們始終盯着那些敢于質疑,敢于建構異說的人。

不過燭道途從未賜予這位少年什麼。

在一次次接近後,少年始終未能被吸納。

書中對這段的描寫帶着某種冰冷的審判意味:

“她之求索,已非智慧之欲,而為叛神之聲。”

她所欲言的真相被視為颠覆神學結構的亵渎,被判為言說禁令之物。

她終究死去了。

沒有狂喜、沒有災厄。

隻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事故:

在一次航行中,海輪沉沒,巨浪如鉛幕壓下,水吞沒了她的身體,也遮蔽了那未及說出的終極命題。

但她死前是笑着的。

書中反複提及這一點,用極簡短卻極精準的語調:

“她像已抵達某地。帶着未被允許證實之真理,沉入最初之水。”

沈潮祢讀完時,指尖已冰涼。

她并未感到感動或激動,隻是困惑。

這本書……到底想說什麼?

她理不出頭緒。

阖上書,沈潮祢沒有再多思,她轉身下樓,将書帶至一樓的借閱處。

管理員是個沉默的女人,坐在櫃台後,身旁是堆疊如小山的書與文件。

她接過那本《燭點千年》,翻看了幾頁,眉頭慢慢皺起。

她翻到最後一頁,又翻回來,又盯着書脊,像是在尋找什麼。

“這書……我們圖書館沒有收錄記錄,”她的語氣平靜而遲疑,“沒有作者,沒有編号,不應在館藏目錄裡。”

“圖書館的書,必須有作者。”

那女人看了沈潮祢一眼,眼神裡透出一瞬的困惑,卻沒有深究。

沈潮祢不再多問,隻是點點頭。

她隻好把那本書與其餘已登記借閱的書籍一并抱在懷中,轉身離開。

雨已停歇,天幕如新拭的玻璃般澄澈。

潮濕仍在,盤踞在每一塊磚縫間。

沈潮祢抱着書,彎身拖起圖書館門外靜靜停着的行李箱。

木輪與濕潤的地面摩擦,發出緩慢的、摩擦骨膜般的聲響。

她打算先回宿舍放下東西。

展開地圖,碑石上的箭頭正緩慢轉動,像活物微微呼吸。

宿舍樓在校園一隅,離主道略遠,仿佛特意被從學生日常中剝離出來。

沿途人影寥落,隻有風卷過排排橡樹,葉片卷動。

宿舍樓本身沉穩對稱,線條冷靜,石材泛着灰白色的光澤。

沈潮祢的房間編号是七零一——樓層高,房号整。

樓道裡極其安靜,照明泛着微冷的藍光,沒有人聲,隻有腳步聲回蕩在狹長走廊上。

畢竟現在是上課時間。

來到房門前,沈潮祢轉動鑰匙,門鎖發出輕微的咔嗒聲。

門後是一間意外整潔的房間。

鋪着暗紋地毯,擺設簡約,書桌、衣櫃、床都像是被小心嵌入的結構部件。

這是一間雙人宿舍,但另一張床鋪上空無一物,連被褥都未曾發放。

明明宿舍編号在前,她卻沒有舍友。

學校人太少了嗎?

沈潮祢将行李放妥。

然後她走向窗前,打開窗扇。

雨後的空氣撲面而來,清冷中裹着沉澱植物的土腥味。

她深吸一口氣,又回頭望向桌上那本書。

《燭點千年》靜靜躺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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