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層低得幾乎要貼在地面,雨水從空氣中析出,懸浮成細如蛛絲的水線。
“需要我帶你逛逛學校嗎?”弗拉格斯側過頭,聲音輕快,幾乎不着痕迹地貼心,“你才來學校第一天,不急着上課也沒關系,明天開始也一樣。”
沈潮祢停了一下,風從校門方向緩慢吹來,卷起幾片書頁一樣蒼白的落葉。
“你的課呢?”她問。
“哎呀,”弗拉格斯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鏡片背後的雙眼彎彎,“我不急。”
沈潮祢沉默了一下,終究還是搖了搖頭,“不用了,不麻煩你。”
她拒絕得不帶波瀾。
但弗拉格斯仍舊注視着她,眼神像水面下隐約浮動的金屬碎片。
“那也行,”她歎了口氣,“不過,有什麼事記得來找我。”
她忽然伸出手,從右肩的制服上摘下劍形徽章。
“碰一下你的徽章。”
沈潮祢遲疑了一秒,将自己的徽章遞了過去。
指尖觸碰的瞬間,徽章表面波動了一下,亮起冷光。
——像一滴眼淚墜入了水銀之中。
霎時,徽章上浮現出一個微小的鏡面。
那鏡面迅速擴張,像在回應某種喚醒,最終清晰映出她的面容,蒼白而冷漠。
“以後你可以通過這個聯系我,”弗拉格斯眨眨眼,“有急事,直接叫我就好。”
她轉身離去,動作帶着草率的優雅。
沈潮祢站在原地,靜靜看着她的背影走遠,像是被某種潮濕的迷霧吞沒。
她沒有打算去上課,也不打算跟人一塊兒逛校園。
她打算自己走一圈——親自穿過這座城市般龐大的校區。
雨還在落,卻輕得像是從天體落下的灰燼。
她并不怕濕,隻是漫無目的地走着,讓腳步決定方向。
眼前是鋪着青磚的道路,兩側植物瘋長。
路上學生很多,卻仿佛沒有誰真的看她。
每一個人都似乎專注地前行,像被某種看不見的任務牽引,步伐中藏着一種凝重的方向感。
她們不像來求學,更像來赴約。
沈潮祢腳步沉穩,她很快抵達了圖書館前。
與調查局那座高塔狀的藏書所不同,卡勒姆大學的圖書館平整對稱,端正地壓在地面之上,如某種沉思者的頭骨被劈開、打開、陳列。
她踏入圖書館的那一刻,氣味撲面而來。
不是塵土,不是發黴,而是一種古老墨水混合燭淚與黏土的氣息。
書架整齊,每一道縱橫線都嚴苛得完美。
沈潮祢靠近索引區,指尖掃過書頁。
她想尋找有關“燭”的資料。
那個詞,在她腦海中閃爍着冷火,如傷口的回聲。
但她走得越深就越覺得不對勁。
身後有什麼東西。
不是腳步。
是更輕的聲音——像指尖滑過布料,或者潮濕的呼吸貼近耳後。
她沒回頭,隻是慢慢走,繞過一排又一排古書架,上了一段向上延伸的螺旋階梯,書架高度仿佛超越了建築邏輯本身。
那聲音仍然在,精準地跟着她,隔着五步,不多不少。
她忽然停住,在一個樓梯拐角。
轉身。
熟悉的白發銀眼。
那名少年就站在那裡,被當場逮個正着。
她面無表情,眼神幹淨得像某種未曾沾染塵埃的礦石。
沈潮祢什麼都沒說,隻輕輕颠了颠懷裡的書,掩飾自己右手已經下意識握緊了書脊。
她們相對無言。
寂靜像流體充滿兩人之間的空間。
直到少年先開了口。
“……你在找什麼書?”
她的聲音冷而透明,不刺耳,卻仿佛穿透了紙頁之間的沉眠。
語調則像森林深處自湧的泉水,幹淨,偏執,失重。
沈潮祢盯着她半晌,最終還是開口。
“燭。”
她看着她,慢慢從懷裡抽出一本書。
《燭點千年》。
封皮是深藍色的,燙銀的字體嵌在皮革紋理裡。
沈潮祢接過,指尖觸碰到封面的一刻,心頭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她正想問——為何跟蹤她,為何如此突兀。
可下一瞬,少年已經轉身。
像是她低頭看了一秒,她就消失了一世。
沈潮祢望向那片由書架組成的迷宮,卻再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試圖追上,卻發現四周的路徑對她而言十分陌生,她的方向混亂,而樓梯成倍分岔。
她站在原地,緊緊握着那本書,書頁邊緣滲出一種仿佛墨汁未幹的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