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如此。
異常調查局,符合所有人對“神秘”二字最初的幻想。
地下,龐大的蒸汽機關隐隐作響,齒輪在黑暗中緩緩咬合;
地上,高聳的塔樓穿刺着晴空,低矮的樓牆诠釋着神秘,方形的高樓冰冷,瘦削的殿廟宏麗,蒸汽機嗡嗡作響,圓形水箱波紋瑰麗;
遠方,環繞的海潮洶湧,不見邊際。
透過這一切,仿佛還能看見最初那位局長在藍圖前俯身的剪影,恃才傲物,意氣風發。
這不是一夜間的奇迹。
那位局長,和她的追随者們,用了八年的時間,一點點将意志雕刻進鏡子背後的世界。
那些春秋與風塵,似乎是那種隻有真正信仰自己的人,才能支撐起來的漫長歲月。
可下一刻,維克多又笑了。
“不過,關于這些建築的内涵,我說的大概也不太對,”她随口反駁了自己,“最初的局長……或許有着她自己的考量。”
“隻不過我們不知道罷了。她沒留下手稿也沒留下手劄,就連其她人也是如此。”
“就像她們覺得這一切,不過爾爾,不必在意。”
說到這裡,維克多再次仰頭看了一眼天空。
陽光灑在她堅毅的臉上,映出一片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光斑。
她的表情沒有太多起伏,但那一瞬,沈潮祢在她克制的表情背後,捕捉幾絲奇異的情緒——
一種不甘,一種微微發燙的懷念。
既像驕傲,又像哀悼;仿佛在祝福,又仿佛在送别。
談話間,藏書塔已遙遙在望。
那塔如溺水者高舉的手指,筆直刺入天穹,在陽光下投下一片沉默的陰影。
維克多送沈潮祢至塔前後便轉身離開,步入風中。
沈潮祢推門而入。
光線從高處書架裂口灑落,劃出一條條幾近凝固的光帶,将無數懸浮在空氣中的微塵鍍上一層脆弱的金色。
藏書塔内部,無數書架盤旋而上,像樹藤般糾纏在塔壁上;無數書架成排成列,宛如走入便無法離開的迷宮。
書本堆疊如山,地上随意撒落着卷軸與手稿,層層疊疊,如同倒塌的糖霜。
“小心點,别踩着了。”狄凱奧斯的聲音從光影深處響起,清脆溫和。
沈潮祢低頭,頓了頓。
腳下散落着破碎的羊皮紙與半溶的蠟封,書卷幾乎占據所有地盤。
她小心翼翼地前行。
再往前,一片更為混亂的場域展現在眼前。
地上随意堆放着一些堪稱垃圾的東西。
弗拉格斯正半躺在一張歪斜的沙發上,一手翻着一本厚重的書冊,神情閑散又專注。
狄凱奧斯則半倚在一旁,朝沈潮祢擡手示意,笑容中帶着一絲無奈。
但更引人注目的卻是她們身後角落裡的一個少年。
白發銀眼,瘦削的身影坐在一堆破舊文獻之間。
她似乎渾然未覺有人到來,指尖不停,在紙頁上飛快地書寫着什麼。
沈潮祢收回目光,她不欲攀談與打擾。
然而,就在她轉頭的刹那,那少年卻像是終于察覺到她的注視。
她緩緩擡起臉,銀色的眼眸直直刺入她的視線。
時間仿佛停頓了一瞬。
連弗拉格斯也在翻書的動作中微微一滞,轉頭看向她們。
漫長的、凝滞的對視。
然後,少年若無其事地低下頭,繼續沉溺在她的書寫之中,仿佛方才那一切隻是沈潮祢的幻覺。
弗拉格斯挑了挑眉,露出一副頗為稀罕的表情。
“你對她感興趣?”在自己人的地盤上,弗拉格斯懶得僞裝,語氣直白得近乎粗魯。
果然,艾薩克根本沒有回應她。
弗拉格斯也沒在意,她呵呵一聲,轉向沈潮祢。
“來解除烙印?”
沈潮祢點頭。
“走吧,我們出去解決。”弗拉格斯合上書。
解除烙印隻是瞬間。在塔外,兩人站着,弗拉格斯隻是靠近她,指尖觸碰她的右臂。
然後,從沈潮祢皮膚之下便緩緩升起一柄燭,纖細,顫抖,如同即将熄滅的指骨。
弗拉格斯以極為自然的動作将它收回,指尖勾過虛空。
但沈潮祢卻感到一種莫名的失落。
這種失落不像是她心理上的,而是更深的、仿佛身體中出現某個被剝奪的空洞,正在緩慢擴大。
她垂眸。以後,她得找機會詳細了解燭道途的知識。
“好了,”弗拉格斯拍了拍手,帶着懶洋洋的得意。
“不用再擔心‘我們已經綁定了’。”
她故意揶揄地重複了之前沈潮祢說的話,笑得不懷好意。
狄凱奧斯則無聲地歎了口氣。
明明年紀上弗拉格斯更年長,可比起她來,反而是狄凱奧斯顯得更加穩重。
她看向沈潮祢,“即将入學卡勒姆大學,緊張嗎?”
或許意識到這個問題有些多餘,狄凱奧斯輕咳一聲,掩飾着微微的窘迫。
弗拉格斯則毫不留情地嗤笑出聲。
狄凱奧斯紅了耳尖,但仍堅持着補充:“嗯……我的意思是,不用擔心。”
她想起自己最初踏入卡勒姆時的情景,那種熾熱的期待,混雜着尚未磨平的鋒芒。
“我可以領你入學,”狄凱奧斯笑着補充,“我是你的學長。”
“以你的年紀,會是新的一年級生,雖然學期已經過去幾個月了。而我在三年級。”
沈潮祢點點頭,“好。”
“多謝。”
陽光下,她的側影微微拉長。
她知道,她的新生活即将開始了。
相比于伯爵分體那邊的波濤暗湧,此刻的她,站在一片仿佛光明的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