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官跪伏在焰中,淚與火交融,喉嚨張開卻無法言語。
她仿佛看見烈焰中裂開的未來:“主之下,克拉麗絲……将被她親手教導的存在所殺。”
可怕的部分,她沒有敢說出來。
這一切竟是主默許的安排。
門關閉的刹那,伯爵皺眉。
……是原來的克拉麗絲?那這個提醒來得太遲。
還是——現在的我,我小心我自己?
管家立于她身側,姿态沉默。
她不像索弗羅,故而從不質疑從不發問,隻是聽從。
她将目光移向窗外——宅邸的鐵門之外,奢華的馬車無聲無息地停着。
黑曜石雕花的車廂覆蓋着柔軟織錦,沉重輪毂已嵌入磚縫,不知等了多久。
會客廳裡餘溫尚在,木地闆上還殘留前一撥人踩踏留下的燭灰。
然後,新客便走了進來。
溫瑟華帶着她那一列仆從。
她向伯爵屈身行禮,極低、極穩,動作優雅精準,每個角度都像經過校準。
與剛離去那位聖火信徒不同,她的謙卑是真實的,或者至少是極度熟練的假象。
“大人,日安。”
她低語如咒,然後直入正題,抛下一枚硬币般的問題,嗓音中帶着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震顫。
“我、或者說您……是否招惹了某種存在?”
不待回應,她揮手。
一名肌肉結實的仆從押上來一個身影——
披發披亂、衣袍破碎,不掙紮不反抗,隻睜着一雙過于澄澈的眼睛。
伯爵的目光觸及她時,她便明了。
一種仿佛透過鏡面而來的目光,澄澈、冷寂,卻又深不可測。
鏡信徒。
那日在溫瑟華宴席上感受到的凝視感,果然不是錯覺。
隻是為何鏡信徒竟然是真身出現?明明隻借助吊燈的玻璃便可。
除非她們打算潛伏于溫瑟華身邊,以身作諜。
畢竟想也知道,在伯爵與她合作後,伯爵及其手下必定會碾碎所有可供她們窺探的物品。
“她宴後遲遲未離,我們覺察到她仍在逗留,”溫瑟華開口,語速一如她往日的談判節奏,卻因某種強迫鎮定而略顯僵直,“她似乎試圖跟蹤。”
“我們擒下她,試圖審問。”
她頓了頓。
然後話鋒一轉,嗓音低下去,低得像是某種羞于承認的忏悔。
“她…能從空氣中,召喚出鏡子。”
靜默如瀑布在空中凝結。
“她沒有語言,沒有反抗,”溫瑟華繼續,“但那東西确實出現了。幾面,而且是一瞬之間,皆非自然之物。”
她沒說那些鏡子裡的東西——光線如何被折射,臉如何變形扭曲,仆從如何因一眼而狂笑、哭泣、甚至自刺。
但她的沉默本身,已經是一種勉強壓下的尖叫。
“我們用鋼鉗和火才奪下她手中那面鏡子”,她的眼神死死盯着伯爵,似乎在等回應,又似乎隻是在搏命。
那是一位商人困在她不理解的規則中。
但她仍在試探,在僞裝,盡管此時冷汗已經攀附她的脊背。
伯爵靜靜看着,眼神中沒有憐憫也沒有好奇,像是在欣賞溫瑟華一場未準備充分的表演。
“你覺得呢?”她問,語調平緩,帶着一絲令人脊背發涼的禮貌。
溫瑟華停頓了一息,她瞬間讀出語境,收斂全部波動,然後低下頭,緩緩開口。
“不管怎樣,我當然相信您。”
“畢竟,我已歸順于您。”
她将那具鏡信徒扔在地闆上,像獻上一塊失去生命的證據,“這個人,交由您處置。”
伯爵似笑非笑,她嘴角的弧度像一道被燒過的切痕。
溫瑟華卻未退,反倒微微一笑,帶着恭敬,繼續陳述:
“此外,您所支持的汽車制造廠已正式投産。”
“廠牌按照您的意願,名為‘火燎’。”
話音落下,她的笑仍在唇邊。
但隻有她知道,她的後背早已被浸濕,冷汗如注。
當她在宴席上注意到那角悄然滑落的黑色衣角時,她的心便如驟然崩塌的沙鐘。
她知道那不是她理解的世界。
那不是商人的世界。
她調動人手,連夜搜捕、血戰、驚懼、打碎鏡子。
她從未失态。但那一刻,她真正怕了。
這一切是與伯爵結盟之後才出現的,或許不是主動找上門來,而是被她主動邀請而來的。
她瞬間想逃,像動物般,悄然脫身、遠離這一切,如同她往常一樣,轉投另一個穩妥的市場。
但已經來不及了。
伯爵的存在如銘刻入骨的契約,那隻無形手早已扣住她的後頸。
她像一條被封進琥珀的蛇,每一次試圖掙脫,都會被封存得更為徹底。
伯爵此刻則靜靜地看着她,眸中仿佛燃着不屬于此界的燼火——靜默、漠然,卻能将一切智慧逼入喑啞。
溫瑟華低頭鞠躬,像一條試圖僞裝自己沒有選擇的蛇。
或許,她終有一天要尋覓機會掙脫這一切,但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