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潮祢回過神的時候,發現她已經不在那座古堡。
她現在站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裡。
地闆上有咒文,仍在發光,微妙變色,銀之中雜入紅,像被緩慢抽出的血液。
那些符号流動、閃爍,最終歸于一片沉默的暗淡。
她的腳邊有一張報紙,微微起皺,上面的文字大半無法辨認。
四周的布置像是事務所:低矮的沙發靠牆塌陷着,一個滿是煙灰與塗鴉的辦公桌死守在落地窗前,窗外是一片夜色中的城市。
牆上鐘表正滴答作響。
焰信徒、索弗羅、伯爵古堡……她們都消失了,那些狂熱的火焰仿佛從未存在。
沈潮祢嗅了嗅空氣,鼻腔裡殘留的硫磺氣味告訴她,那并不是一場夢。
她們暫時逃離了。
“感覺如何?”狄凱奧斯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帶着關切。
沈潮祢擡起手,指尖觸及額頭。
冰涼的汗珠從發際滲出,那種心神被撕開、靈魂被攪動的感覺尚未褪去。
“我沒事,”她緩慢地說,“……這裡是?”
“狄刻事務所。”另一個聲音響起。
是弗拉格斯,她靠在角落的牆邊,影子拉得極長極長。
她的聲音有一種假寐的慵懶,帶着終于逃脫危機的閑散。
“再晚三秒,她們就會以身為陣直接喚出大火,我們都得化成祭灰。”
她手指一動,掌心燭火殘影跳了一下。
“我喚燭幹擾了她們的精神,然後使用了傳送咒。”
沈潮祢點點頭,大腦逐漸恢複清醒。
“你們……找到要的東西了嗎?”
短暫的沉默。
狄凱奧斯與弗拉格斯互視。
她們沒有說謊,但也沒有說實話。
弗拉格斯聳聳肩,“就那樣。”
沈潮祢心中了然。
她們有所獲,但不完整。
或許,是因為誤入了那間豢養着不息哀火的房間,于是行動被迫打亂。
“那柄燭是你的手筆?”沈潮祢忽然問道,語氣平平。
弗拉格斯沒有回答,隻是用指甲扣了扣牆皮。
她笑了笑,像個藏了劇毒糖果的小孩,“以後你會知道。”
然後,她轉身,“跟上。”
她們往外走去。
樓梯是黑的,牆上的壁燈像死魚眼一樣盯着。
木質扶手上結着灰與蛛絲,沈潮祢皺皺眉,把手縮了回來。
事務所一樓空無一人,黑暗把一切輪廓揉成模糊的剪影。
她們徑直走向大門,推開,風鈴響起。
門外是一片濃得無法分辨方向的霧,黑暗像潑在紙上的墨,在緩慢擴張。
然後,沈潮祢眼前水波蕩漾,一圈圈,一圈圈,像有人拿她的瞳孔當池塘投石。
下一瞬。
空間撕裂。
她被送到另一個地方——
金屬鋪就的環形平台,腳下有齒輪緩緩旋轉,仿佛是内髒在咬合、吐息。
她仰起頭,看見各種奇形怪狀的建築。
弗拉格斯她們不再說話,隻是一味地、沉默地帶路。
沈潮祢跟在她們身後,注視四周。
不久,她們在一棟低矮的樓前停下。樓是灰磚構造,磚縫像被指甲劃破的傷痕,隐約滲出黯淡的紅光。
弗拉格斯回頭望她,眼神有種微妙的複雜——不憐憫、不欣賞,也不是敵意,像是在看一塊被封印的石。
“進去吧。”她低聲說。
狄凱奧斯則輕輕笑了,帶着一絲不動聲色的安撫,“歡迎你。”
她們的意思,沈潮祢心下有了想法。
但她沒有表露,隻是點了點頭,邁步踏入那棟樓。
大廳明亮得過分,如同外科手術室一般。
牆面是柔順的灰白,地闆打磨如鏡,甚至連空氣都彌漫着冷意。
右側的沙發上,坐着一位穿着灰色西裝的中年女士。她叼着一根煙,動作優雅,仿佛煙火本身也因她的指節變得含蓄。
“沈潮祢,”女人招手,聲音裡帶着無法模仿的磁性與慵懶,“歡迎你,過來坐。”
她沒有發出命令,但語氣中無形的威嚴驅使沈潮祢幾乎不假思索地照做。
“我們很早就注意到你了。”女人笑着說,笑意仿佛在倒映她眼睛中的火焰。
她緩緩擡起雙手,一座碑從空氣中浮現。
不是幻象,是真實的石質結構,黑色的,雕滿文字的,在光明中旋轉。
“看看,上面寫了什麼?”
石碑并未自動靠近。
女人刻意讓它懸浮在一定距離之外,這使沈潮祢必須前傾,必須靠近,必須暴露自己的後背與呼吸。
沈潮祢垂下頭,望向碑面,冷汗順着她的脖頸爬下。
碑上所刻的正是她的過往。
不是她告訴别人的那些版本,不是她精心構建的謊言,也不是模糊而含混的記憶——
而是一種來自天外的記錄方式。
冷靜,客觀,殘酷,像帝王起居錄,又像一位瘋子的筆記本。
前段空白。中間是她在伯爵古堡的出現與潛行。
而那段對祭祀細節的描述,被有意模糊,“在業火奉獻中,她逃脫了伯爵的安排,潛藏于詭焰之下。”
最後一行是一句注解。
——“她進入異常調查局。”
碑是記憶,是曆史,它能讀取、追溯、甚至篡改。
沈潮祢知道碑神的象征,但她沒想到自己能遇到一位旁觀她人曆史的碑。
一般而言,普通能力是解讀死物的曆史。觸及活人,而且是仍然存活于世間的活人,這項能力十分罕見,世上寥寥無幾。
而且,除了碑道途者,其她人實際上看不到碑上面的字寫着什麼。
她們隻能看到上面存在文字,但細看卻如亂拼的單詞,毫無意義。
沈潮祢面無表情,強行讓自己保持冷靜。
“這是你的曆史,”女人緩緩開口解釋,“隻是,還不完整罷了。”
她靠着椅背,煙霧從她唇齒間升騰,卻無味,隻有霧幹淨得近乎虛假。
“你是失憶了嗎?”她笑着,指了指碑文前段的空白處。
不等沈潮祢答,她又道:“你想追尋自己的過去嗎?還是說,你想要追逐真相?”
煙缭繞,像是某種盤旋不散的記憶,輕觸沈潮祢的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