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要搬運的,是她們對這個空間的認知,是她想用言語拉出的細微線索。
因為在不對勁的安靜中,人總會忍不住開口,用聲音驅趕氛圍,用話語遮掩未知的凝視。
三名傭人交換着眼神,那一瞬仿佛時間也凝滞成了濕冷黏稠的霧。
她們的表情在面部浮沉,眼角與嘴唇間流轉出小動物般的不安。
“……好……好的。”
最終,其中一人低聲答應。
于是,她們順理成章地走向艾拉的房間。
鑰匙插入鎖孔,輕輕旋轉,門被“咔嗒”一聲打開。
沈潮祢邊掃視房間,邊輕聲問道:“沒人來收她的東西嗎?”
索弗羅她們明知艾拉已經死亡,卻也沒把她房間清空——該說是仁慈,還是傲慢呢。
或許,這也是掩蓋的一環。隻給其她傭人留下懸浮的猜想,讓這件事永遠沒有确定的後文。
“啊……我們也困惑呢,”一個傭人回答,“可能是忘了吧。”
她的大腦被莫名的尴尬氛圍堵塞,一時之間無法思考。
艾拉的房間異常幹淨,幾乎幹淨得令人無法安心。
地毯紋路清晰,床鋪平整如同醫院的展台。灰白色床單上沒有任何褶皺,似乎她從未在這上面真正“生活”過。
桌上也空空如也,不帶一絲私人氣息。
沈潮祢走近,指尖滑過桌面,帶起一層灰。塵埃細小,像死者的皮屑。
她輕輕彈了彈,仿佛在抹去某段回憶的痕迹。
拉開抽屜,隻躺着一把鑰匙。那是傭人宿舍的備用鑰匙,沈潮祢認識它。
除此之外,空空蕩蕩。
一個傭人站在衣櫃前,低聲道:“……就這些嗎?”
裡面隻有幾件衣物——規整疊好的女傭制服,和一件黑色高領長袖。除此之外,空無一物,連一件私人飾品都沒有。
“……怪不得沒人收,”另一位傭人聲音幹澀,“她根本沒什麼留下的。”
那話仿佛打破了某種禁忌。
沒有留戀,沒有痕迹,就像她從未打算長久停留。
像是某個短暫停駐在此空間的夢中人,隻是為了扮演“艾拉”而來。
“真看不出來她的房間會是這樣……”一人喃喃着,像是還在掙紮于某種認知斷層。
她突然停住了話頭。
因為她正對沈潮祢的方向。
沈潮祢露出笑:“嗯?怎麼不說了,我很想聽聽的。”
她的聲音溫柔如棉,卻帶着冰水浸泡過後的冷。黑色的眼眸空無一物,卻比黑夜還深,還亮。
“啊……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八卦她的!”那傭人慌張起來,語速紊亂。
沈潮祢微微歪頭,笑容柔軟到親和,她在刻意模仿弗拉格斯有時的溫柔假面,“多說點吧,我對你們對她的看法很感興趣呢。”
那一刻,她身上仿佛披了一層錯亂的親切感。
像母親,像舊友,像某種擁有柔軟觸感的夢。
她的眼神包裹着她們的理智,讓人恍惚——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人,而是“她們記憶中那個應該善良”的人。
于是她們順從,不是出于邏輯,而是出于本能。
像是呼吸,像是心跳。
“艾拉……她是個很開朗的姑娘,”一位傭人終于開口,聲音因不安而顫抖,“她第一次見我,就幫我搬行李。說實話,我……很感動。”
“我有時候會想家,她會主動來陪我說話……”
說到這裡,她像是回想起什麼,露出一個笑。
另一個也點了點頭,“她……她真的很好。”
沈潮祢面色如常,微笑傾聽。
然而她内裡已經泛起淡淡的厭倦。
這些她都知道,因為她也是親身經曆者。
但真正的艾拉——絕對不會是無害、乖巧、善良的空殼。
“不過……”一個傭人遲疑了一瞬,“我總覺得她太過陽光了。”
空氣輕輕一緊。
“不是……不是惡意啦,就是……你們不覺得有點不自然嗎?她總是笑,從來沒有難過的時候。”
“她不說自己的事,也不提從前……好像整個人都在扮演完美角色一樣。”
“這樣嗎?”沈潮祢給了回應。
這仿佛給了那位傭人強大的自信。她的聲音逐漸尖銳,話語也越發越界。
“…但是,說實話,你們不覺得她就是想讓别人注意她嗎?裝得太像了,已經有些虛假了。”
“我覺得她就是一個想要過度表現自己的家夥而已!”
話落,她開始大喘氣,原本因為過于激動而漲紅的臉此時卻逐漸陷入死白。
沈潮祢依舊面無表情,輕輕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又慢慢移開。
“……這樣嗎。”
她不該問。
無知無覺的羔羊怎麼能看破隐藏的真相,更不可能發現她人天衣無縫的僞裝。
她隻是想得到信息,卻徒然喚醒了記憶。
此時,她不想再聽她們怎麼解構那個艾拉——那個早已不在的她。
“今天就到這裡吧,的确沒什麼好搬的。”她淡淡地說,轉身離開。
她沒回頭。
背後,空氣忽然變得冰冷。
說得最多的那位傭人突然感到手腳發麻,胃裡翻騰。
她不是感到被責怪的那種愧疚,而是一種來自潛意識深層的恐懼——
她剛剛看向她的眼神,明明如此平靜。
但莫名地,讓此刻的她無法呼吸。
明明,她也回應了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