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籌交錯間,金屬杯壁敲擊出清脆的回響,如骨骼輕觸、神經戰栗。
絲線般的香霧纏繞在燈光與言語之間,空氣中彌漫着燭脂、麝香與血的氣息。
耳語如潮。低聲交談者自以為安全,自以為距離遠到能隔絕目光與意志,實則每一音節都被沈潮祢聽見。
她隻是沒在意。
她們的猶豫——像紙片在火焰邊緣輕輕顫動。
是否該上前搭話?是否該提及産業、願景、合作的意向?
隻要一句青睐,就能從塵埃中騰空——走入克拉麗絲伯爵的影子裡,或者更深的焰中。
權力,多麼迷人,比火更溫柔,比火更灼人。
沈潮祢指尖慢悠悠搖晃杯中的液體,黑紅色的葡萄酒黏稠如凝血,在杯壁留下細小的鋸齒狀裂紋。
她的視線穿越言笑晏晏的層層薄紗,看向始終維持優雅微笑的管家。
圍着她的人群像環繞火焰旋轉的飛蛾。
貴族、商人、失寵的騎士、意圖翻盤的家族繼承人……姿态一個比一個低賤,卻披着最光鮮的言辭與裝扮。
她們以為是在“談合作”,實則全然不知自己隻是在向焰的意志,鞠躬、投降、獻祭。
燈光灼目,香氣令人眩暈。
猛然間,一道目光刺來,如冰冷金屬劃過骨縫。
不是凝視,是穿刺;不是懷疑,是審視。
沈潮祢皺眉擡眼,沒有猶豫。
她目光如釘,釘進那一角人群——三兩交談者,衣着精貴,神情輕蔑,唇角挂着譏笑。
她們不是始作俑者。
這不會是錯覺,是某種僞裝得太好的存在。
沈潮祢的眼神緩慢向上移動,掠過燈火、人影,掠過貴婦手腕上鑲嵌的鏡面手環。
直到天花闆上,那盞由一整塊透明鏡晶雕制的吊燈。
如同一隻窺伺的眼,光線在其表面折射成細碎的符文,冷冰冰地印在沈潮祢的視網膜上。
她知道,那不是真正的玻璃。
那是鏡信徒的“眼睛”,鏡子。
她們又打算做些什麼?
此前突然出現、幹擾“業火奉獻”,不是挑釁而是宣戰。這是幾百年來她們第一次如此直接的行動。
而針對沈潮祢的行為,背後目的更是晦暗難明。
香味濃得像窒息,耳語嘈雜得像沸血。宴會像一條溫熱的蛇,正在蛻皮。
沈潮祢蹙眉。
“……想到什麼煩心事了嗎?”溫瑟華的聲音輕輕貼近耳邊,像是誰在耳蝸中撒了一撮碎鹽,濕潤而輕柔。
“沒事,隻是些小事。”
宴席終于落幕。
多虧溫瑟華在她旁邊,幫她應酬了一些終于下定決心靠近的人。
她的引導如此巧妙,那些野心勃勃的投機者被逐個馴服——她沒有說謊、沒有承諾,卻讓她們心甘情願将賭注壓在她手中。
溫瑟華輕輕垂首,“我們走吧。”
她終于褪下剛才的謙恭面具,隻留下潇灑與笃定。
管家不知何時站在沈潮祢背後,像一隻靜默等待發令的狼犬。
她們穿過宴會後的走廊。旋轉樓梯上方懸着大理石盤蛇浮雕,雙目盲白。
地毯仿佛曾被鮮血洗過,再怎麼清洗也難掩那絲金錢的甜腐味。
待客廳中,溫暖、柔軟、無害。
溫瑟華的微笑在燈下顯出一點點裂縫,她不再直接開口。
于是管家開口了。
“你需要一個契機。一個從‘純粹的資本者’蛻變為‘政治體’的路徑。”
沈潮祢則注視着她,慢慢地、低聲道:“而我們需要你的态度。”
溫瑟華的目光在她與管家之間遊移,忽地一笑,溫順又警惕:“是歸屬伯爵的陣營,對嗎?”
“是明面上的歸屬,”沈潮祢說,“實際上,我們不會幹擾你任何。”
“你不需要做任何事。”管家接話,“你隻需要被看見,成為那面展開的旗幟。”
溫瑟華低下頭,聲音極輕:“您的目的?”
沈潮祢語氣冷靜,“潛伏太久,不要忘了我們也屬于世俗。”
她現在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會被軀殼影響,說的話高深不少。
溫瑟華的雙眼閃着猶豫的光,她像是在沉思。片刻,她起身,恭敬地彎腰。
“那麼,克拉麗絲大人,請允許我歸入您麾下。”
伯爵給出的條件太過誘人,相比之下代價幾乎淺薄得可以忽視。
誰知道這背後潛藏着多深的陷阱,可溫瑟華不是因瞻前顧後而遊移不定的人。
榮譽加身的商人都是貪心的。溫瑟華緩緩直起身,金眼如肆意傾灑的财币。
當溫瑟華代表“商業”的火苗貼上伯爵的壁爐,想必那些觊觎克拉麗絲權力、怨恨焰神、妄圖借鏡扭轉命運的人,都會忍不住靠近——然後在焰中顯形。
而焰信徒,便于那一刻捕獵。
這不僅是一場合作。
這實際上是一場将資本與神權共冶一爐的獻祭,隻是絕大多數活在所謂“真實”的人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