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身姿利落,仿佛利劍出鞘。她穿着裁剪鋒利的黑襯衫,袖口銀扣扣死,長靴幹淨。臉上一副窄框眼鏡後的雙眼意外生動,如同飛鳥。
她幾步便邁了過來,一把扯起還坐在毯子上的占蔔師,“不是說好不忽悠人了嗎!”
名為弗拉格斯的占蔔師似乎早已習慣這一場面。手臂一抽,掙脫開她的手,一手擡帽檐,一手拍拍肩膀上莫須有的灰,“哪叫忽悠人了?”
“我這叫掐指一算,命中真言。”
又露出一個笑,她慢吞吞地說:“我可沒騙她。”
她那雙綠得發黑的眼睛也随着帽檐向上而顯現出來,顔色像蛇蛻中滴落的餘光。
下一刻,她和那名眼鏡女子的目光齊齊看向沈潮祢。
一陣尴尬的沉默。
最終,眼鏡女子主動打破了尴尬,她一臉誠懇與歉意,“抱歉抱歉,她做這檔事習慣了。要不,我們把錢還你?”
弗拉格斯則又拉低了帽檐,懶洋洋又帶着不滿的聲音響起,“買定離手,哪有退錢的道理——再說了,說不定人家覺得我占蔔得很好呢。”
沈潮祢并不在意那十銅币,對于現在的她來講,想要多少有多少——伯爵的财庫不是蓋的。
她倒對兩人的來曆産生了好奇。
無論是她們身上的氣味、神情,還是談話節奏,都昭示着她們外來人的身份。
恰巧,她們似乎也是這麼想的。
眼鏡女子主動上前,從兜裡掏出十銅币強塞給她,“抱歉,你還是收下吧。”
“你也是來這旅遊的嗎?我們剛到這,對周圍都不太熟。”
沈潮祢神色不變,“不是。我是來這探望親戚的。”
眼鏡女子的眼神忽地亮了一瞬,那是一種思考正在生長的光,“那你一定比我們清楚這邊的情況…其實,我們想打聽一件事。”
“什麼事?”
一直沉默着的弗拉格斯擡起頭,目光慢慢地盯上沈潮祢。
“霧隐森林。”
霧隐森林便是伯爵古堡周邊的林。濃霧蔓延,暗藏危機,完美阻攔了火山的怒意,卻也因此使山火燃燒得更隐蔽、持久。
幾乎沒有人願意闖入,除了幻想探索财寶的淘金客、渴求刺激的冒險家、以及一些本就脫離世俗的人——她們闖入後也沒了後文。,像是自此從世上消失。
周邊小鎮的人們安居樂業,一輩子矜矜業業的普通人更是沒有精力與激情去邁入危機重重的森林。
因此沒幾個人知道森林裡還有一座古堡,古堡潛藏着秘密。
古堡裡的傭人也都住在古堡中,更換後前一批會被清除記憶,确保關于那裡的任何信息都不被洩露。
沈潮祢心生警惕,面上不露聲色,“不是很清楚。”
“我們從不進去,那裡很危險。”
直覺告訴她,她們真正探求的可能是古堡相關。直接點,那裡的焰信徒。
眼鏡女子沒再強求。她誠懇地道了謝,“那也謝謝你。”
她們轉身離去,身影隐在小巷深處。
但隐約地,沈潮祢感覺她們還會再次相遇。
**
伯爵睜開眼時,已經是午後。
她緩緩起身,披着黑色絲絨的睡袍,踱步走到窗邊。
手指觸碰窗栓,窗被打開,她的目光剛巧與樓下正在修剪花枝的傭人對上。
沈潮祢先一步移開了視線。沒有怒意,沒有命令,甚至沒有一絲存在感。仿佛她并非一位俯視衆生的伯爵,而隻是這冰冷陽光的一部分,剛好凝聚成人形而已。
那女傭臉色瞬間變白,剪刀“咔嗒”墜地。
“……總覺得伯爵,好像變柔和了?”另一個遠處目睹的女傭低聲咕哝。
“你瘋了?”那直面過視線的傭人的身體卻依舊冷得像被泡在冰缸裡,仿佛還陷在那道目光中。
總有種感覺,伯爵……比過去更冷漠,更可怕了。
而沈潮祢繼續操控着這具身體。她坐在辦公室裡。
“我們接受了溫瑟華女士的宴席邀請。”管家低聲彙報,“這将是您這些年來首次出現在公衆面前。需要安排什麼嗎?”
“……不必。”
宴會——是面具舞,是權力交易,是血液在杯中搖晃。明面上是焰信徒們的野心,計劃的嚴密實施。可實際上,那不過是一種方便她接觸、了解外界的工具。
與此同時,她的本體穿行在林中。
霧比以往更濃,纏繞着焦黑的枝桠,像一具剛火化完畢仍在滴血的屍體,扭曲、奮力生長。新生的草木頑強掙出地層,盡管姿态詭谲。
她第一次真正察覺到這片林子不對勁。
她一直無感。那是因為她太“異質”了,過去她對這一切毫無所覺,而現在,她擁有了伯爵的軀殼與詭異的能力,更是對這一切幾乎難以察覺。
沈潮祢有些後悔自己沒在小鎮打聽下這片林的傳聞。
現在,低頭,她看到地面上爬行的苔藓竟在輕輕蠕動,像是在模仿心跳。
突然,她嗅到了血。
人類的血,與那種燃燒過的、被低溫剝奪營養的血——像在另一個時間維度死去過一次。
一陣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急促、淩亂,混雜着壓抑痛苦的喘息。
她瞬間燃為火焰,融入霧中。循聲而去,她在焦黑的樹幹後潛伏,目光精确如捕獵的蛇,落在前方。
是上午遇到的兩人——弗拉格斯和她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