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也可以像現在這樣,擁有艾拉的身體呢?
那樣是不是就可以理解她?理解謊言、騙局和莫名其妙的沖動。
然而,這些問題是無意義的。艾拉已經死在她面前了。她親眼看着她的融化。
謊言不再有意義,真假也沒有人去分辨。既然她已經不存在,那麼她的意圖、暗示、善惡,都一并被烈日與光線射散。
沈潮祢愣了愣。她沒有繼續思考下去,像合上一扇門般制止了自己。
她隻是緩緩地去看自己那具軀殼——
第一次以第三者的視角打量自己。
細節都近得令人心悸:眉峰的弧度,唇角的微凹,胸口微微起伏的節律。那并不是别人的臉,那是她自己。
她伸出右手,于是兩個身體同時擡手,動作如同鏡中重影。既好笑又荒誕。
又動了動沈潮祢的嘴角,那個身體露出一絲淡淡的、幾乎沒有情緒的笑意。
再嘗試着操控兩個身體起身、走動、觸碰地毯。兩具身體一前一後行動,像是某種詭異的芭蕾。
于是沈潮祢開始嘗試更多:讓一個身體靜止,一個身體旋轉;讓一個微笑,另一個落淚;讓一個低語,另一個沉默。
……有點搞笑。
但她突然意識到,這是效率上的質變。
兩個身體,意味着可以分别部署、分别行動。
雖然沈潮祢已經在這邊确認死亡,但這也意味着她的空白,一個本不存在的人,不守規則綁定,不被記錄、追蹤。她可以遊蕩在世界中,親自見證外界的一切。
而伯爵位于高位,無法親自下場,卻可以調派焰信徒、教派,控制宏觀。
唯一的問題在于,她仍不知道,那條牽扯她的線來自哪裡。是誰允許她“切換”?
抑或者,那不是什麼她者恩賜,而是她自身的原因?
目前無法得知答案。
不過她可以展開行動了。
沈潮祢操控着伯爵陷入沉眠。
與此同時,沈潮祢自身瞬間化火。多虧伯爵的身份,她對這片森林終于了如指掌。
沈潮祢沒有目的地,但腳步自會指引她。這是她第一次親自到達外界,森林外最近的一處小鎮。
鵝卵石鋪就的街道潮濕溫潤,灰白色的房屋擠擠挨挨。
熱情的人們穿行其中,臉龐紅潤,叫賣着商品,推着推車,拎着籃子。
空氣裡混雜着酵母面包、熏肉、幹草與某種難以言喻的香料味。
路上馬車辘辘駛過。路邊草地上野花盛開,自在搖曳。
她站在一家鋪子的門前。風鈴挂在門楣,叮叮作響。
沈潮祢擡頭凝視。風鈴随風擺動,像是感應到了她的存在,在迎接與微笑。
突兀地,有人叫住了她。
“姑娘,我觀你面相輝昂,骨骼清奇,想必未來大有作為,”一個戴着誇張硬帽的女人朝她揮揮手,她的面龐隐藏在帽檐下的陰影中,隻能看見淺笑的唇。
“要不要占蔔?”
“十銅币,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
她看上去很像傻子嗎。
但或許是初次見到真正意義上的外界,她選擇了接受。
一種“來都來了”的心态。反正這錢對現在的她也沒用。
掏掏口袋,之前随手放的工錢還在。
沈潮祢剛伸出手,女人便一把接過銅币,動作極快。
…更像騙子了。
“來,”女人回頭,“這邊。”
她引着沈潮祢東拐西拐,進入一條極窄的小巷,兩棟樓之間的縫隙。陰冷、逼仄,陽光仿佛被拒絕進入。
女人的鋪位隻是一張油迹斑斑的紫色毛毯,上面的占蔔球泛着微光,類似玻璃。
她熟練地一屁股坐下,同時将自己的手攤開,置于球上方——她的虎口、食指、中指上的繭很明顯。
她招呼沈潮祢也把手放上去,自己則閉上眼開始喃喃。
占蔔球的觸感冰冷,沈潮祢懷疑它隻是玻璃。但它确實在她把手搭上去後更明亮了。
片刻後,女人睜大眼。
“你的過去一片混沌,你的未來竟然也……”瞳孔張大,嘴唇抽搐。
下一刻,遠處有人喊:“弗拉格斯,你又在忽悠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