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弗羅不語。沈潮祢明白她的意思——那次她不是放棄了,隻是失敗了。
她一直想殺她。殺意從未退場,隻是暫時退隐。
沈潮祢話鋒一轉,忽而問:“伯爵的‘業火奉獻’,你們不會…感到難過嗎?”
立場使她無法詢問索弗羅更多。如果她貿然提及伯爵的打算,她一定會當場被她殺死。
腦中莫名跳出的問題被她抓住,于是她便如此問了,似乎也是因為對方與伯爵的不同——面對一個随時要直接殺死你的人,不必過度憂慮、僞裝。
而且,她真的好奇。
“……”索弗羅沉默着。她似乎先是愣了下,然後是純粹的詫異,聲音罕見地高了一分,“什麼?”
語氣近乎匪夷所思。
沈潮祢沒有因她的反應而知難而退,反而更加詳盡,語速緩慢,“業火奉獻,伯爵的靈魂會被徹底改變——那就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話語落地的瞬間,一道微不可察的電光在她腦中乍現。錯落信息拼接成線,串起夢與記憶,一個鏡面、一位伯爵、一個靈魂的反射,那麼,再增添一位與靈魂相性良好的身體。
互換靈魂。
伯爵不想死,于是要換沈潮祢代替她去死。
伯爵不願讓自己的靈魂在儀式中焚為灰燼,她完全可以将沈潮祢的靈魂送入那具軀殼——而她,則可借她的□□得以逃逸,熄滅舊我,脫身如新生。
一切驟然清晰得可怕,像某種極冷的金屬線條在腦殼内猛地劃開一條縫。沈潮祢不動聲色地接受了這種清晰。
她沒有表現出驚懼,也沒有逃跑的沖動,隻是繼續站在藏書室的舊紙氣息裡,望着索弗羅。
她面色不改,繼續自己與索弗羅的談話。目前逃脫的可能幾乎為零,不如問完她完全不知曉答案的問題。
“你們不會對她感到任何的惋惜、不舍嗎?”
索弗羅這次是真正的沉默。如果說先前的沉默是生性使然,現在的沉默就是她刻意而為。
不是因為不屑,不是因為冷漠,而是一種更深層的、徹底的缺席。一種無法模拟的空白。
她完全不理解沈潮祢的問題。即使理解字面意思,也根本不明白問題的出發點。
良久,她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像鐵釘敲入耳膜。
“……不會。”
“這是神聖的儀式。”
“為了主?”沈潮祢問。
“為了主。”索弗羅幾乎無聲地重複。
藏書室的燈火搖曳。她們的影子一長一短,一個鋒利,一個模糊,在火光中晃動融合。
沈潮祢仍舊不能理解。她無法視焰為母神,為自己的主。即使她察覺到火有多親近她,她又有多能掌控它。
她生而不信。
又是一陣沉默。
索弗羅終于開口:“你回去吧。”
不帶感情,卻也不算冷漠,像是在對一具即将棄用的人偶發出禮貌的最後一次指令。
她不欲再言,也不欲再重複之前沖動的行為。也許是因為伯爵的命令,也許是因為沈潮祢的“使用期限”即将到頭。
畢竟,等伯爵的“業火奉獻”之後,誰都無法預料她會變成怎樣的人,會如何對待沈潮祢。
不過毫無疑問的是,她們在新生之初,都對焰保有熾熱真誠的愛。可能遠不止愛,是崇拜,是子對生命賦予者的本能臣服。
那是給予她們生命的母親,即使那孕育的火是由靈魂的死熬成的母汁,即使每次儀式都是以死滋生的證明。
可惜的是,時間終會扭曲一切,信仰與愛也不例外。
沈潮祢也沒有繼續與索弗羅談論的欲望。她要好好思考下後續的行動。
她又如幽靈,從藏書室褪去,踏出地下室。
她重回房間,沒有點燈。她躺上床,望着黑暗的天花闆,一片虛無。
直接逃跑——伯爵古堡周圍被森林環繞,林海不知多深、多密,她會在其中?,又或者沒走出幾步,便會被某種林中之物吞噬。
不參與儀式——完全沒有可能。如果伯爵執意讓她上火刑架,她可能甚至連拒絕的聲音都不會被允許發出。
她唯一能改變的,是儀式本身。
颠覆儀式的環節,鏡子、伯爵、她、光。這是一場四者交織的構圖。
後三者如釘牢死局,而第一個,她仿佛還擁有一點點接觸并改變的可能性。
作為鏡子的艾拉,擁有如鏡面般的湛藍眼瞳的艾拉。
想到這,她又想起最開始艾拉的刻意靠近,她靠近湖泊的企圖,與她注視她後,帶給她的詭異感受。
如果刻意質疑,那所有的一切都值得懷疑。靠近并非尋常的情感投射與試探的親昵,企圖不是随性而發的好奇心與天性冒險的欲望,注視也不能帶來溫柔的體驗與心靈的靠近。
或許,靠近是某種設定好的程序,企圖是暗藏深意的陰謀,注視是啟動異化的儀式。
……
沈潮祢又陷入沉眠。這一次,似乎出于完全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