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在原來的房間。灼熱的溫度輕輕吹在她耳邊,又很快離去,像是徹底消失,又像是躲到了某個角落。
沈潮祢在那一刻感知到它的情緒,困惑、又帶着傷心,像一隻企圖親近人類的大金毛,沒得到應有的愛撫後沮喪萬分。
似乎,因為不息哀火的突然靠近,她接收、讀取了它的記憶?
看它恨不得藏起來卻又故意露出一隻紅眼睛飄浮空中的樣子,估計是覺得自己過高的溫度傷到她了——
它還偷聽了伯爵跟她的對話,知道她不喜歡過高的溫度?
也不算偷聽,畢竟它本來就住在這房間。
頭痛依舊,但還能忍受。沈潮祢緩緩放下手,順着那隻紅眼的指引走向角落。
它沒有形體,又或者沒能顯現。那隻一眨也不眨的紅眼,警惕又羞怯。
溫度驟升,仿佛整個房間呼吸變濃。她試探性地彎下身,伸出手在空中輕輕一摸——
沒摸到什麼。空氣算嗎。
忽然——轟!
不需要伯爵的響指,一團火焰毫無預兆地爆燃,帶着毫不掩飾的笑意。那笑聲混雜着各種動物的叫聲,像一座怪誕動物園。
火焰奔她而來,興奮、混亂、不安又雀躍。相比伯爵叫它出來那次,它明顯縮小不少,溫度也低了很多。
沈潮祢有種被貓摸了一臉的無語感。
如果說她什麼都沒做,不息哀火就摸她一通有人信嗎。
她歎了口氣,從指尖生出一簇火。火迅速擴大,将不息哀火包裹在内,近似擁抱。
竊笑與呢喃戛然斷裂,喧嚣中斷,火焰沉默。
餘熱像吻,貼在她的手背。沈潮祢低頭看着那空空的空氣。
……害羞了?
**
艾拉坐在窗邊,望着窗外的天空。黑鴉扇動翅膀,掠過天空。
她曾厭惡這個顔色。因為火焰灼燒一切後,那些灰燼幸存的塵土,就是這個無邊的黑。污濁、寂滅、永不潔淨。
但如今,她不得不因此想起夥伴的眼瞳。那雙沉着如井水的眼睛,淡然、冷漠,卻也偶爾含笑,偶爾溫和。不如說,在她記憶中,那總是一雙溫柔的眼。
她們已經很久沒有單獨相處,或許也沒有很久,隻是她習慣了纏着對方,因此稍微的改變都顯得巨大。
那雙眼的過去是一片空白,對世界不知不覺,如同一張被火焰燒焦邊角的白紙。卻偏偏在關鍵的瞬間,擋在她的面前。
後天,她們就要行動了。
她低下頭,盯着手掌中那塊打開的儀容鏡。那張模糊了面容的照片,和鏡面上反映着的她面無表情的臉。
陣陣波紋在鏡中閃爍。艾拉倏地起身,合上窗,雙目沉着地凝視着那面鏡子。
不是以往一隻隻窺探的眼球——這次,鏡中隻剩一隻,湛藍如海。
那隻眼靜靜注視她,冰冷、通透、仿佛把她的命運翻看了無數遍。
“後天,必須萬無一失。”那聲音從鏡中傳來,音色缱绻悠遠,像從遙遠的群星中流轉至此。
“……”莫名的沉默。
“必要時——順你的心,反其道而行。”
那眼在鏡面上微微一動,旋即湮滅于波光深處,如一顆隕星墜入地底。
“……順心?”艾拉輕聲重複,眉心微蹙。
她不明白,何謂必要,何謂“反其道而行”。
她的心從未屬于自己——它被塑造成了神的共鳴器,被母親的祈禱語調校過,被無數條教條磨平棱角。
她的信念早已定型,如機械、如經文。
夜色緩緩降臨,天空暗得像一張即将燃燒的畫布。
她不再思考。她走向床,平靜地躺下。無夢之人,不該有多餘的情緒。
她冷冷閉眼,在腦海中一遍遍複演任務。每一個步驟、每一句暗語……
她不會錯。她絕不能錯。
若不如此,她如何走到現在?
另一邊,沈潮祢因漸隐的頭疼而沉入夢鄉。
熟悉的浩蕩潮水。
熟悉的那面鏡子。
她緩緩靠近,猶疑的手指伸出,觸碰那熟悉的光面。沒觸及冰冷的鏡面,反而是她自己——鏡中的自己。
一瞬間,鏡中人的模樣被波紋扭曲着。像一張被時間碾過的肖像,五官流動如火焰中的畫。
鏡中之人——是她,又不是她。
那是伯爵。
她出現在鏡中,對面站着的她,與沈潮祢一模一樣。姿态、氣息、神情,幾乎重合。
這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