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潮祢。”
第二日,午後,工作結束的時刻。暖風安靜地穿梭在幽暗的走廊,艾拉的聲音被它吹得輕飄飄的,仿佛一片浮在水面的枯葉。
她拉住沈潮祢的手,掌心溫熱,眉宇間卻凝着不安。
“伯爵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
雀斑點綴的鼻梁微微皺起,藍眼睛沉沉的,湧動着焦慮的浪潮。她的手指收緊,指尖微微顫抖,“她威脅了你,是不是?”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頓了頓,“你可以依靠我。”
就連最底層的仆人都能察覺伯爵對待沈潮祢的特殊,艾拉的擔憂一日比一日重。
沈潮祢的目光緩緩上移,越過艾拉死死攥着她手腕的手,最終落在雀斑姑娘的臉上。她的注視輕而漫長,像是一片緩緩下墜的羽毛。
“…她沒傷害我,你不用擔心。”沈潮祢終是歎了口氣。
她移開目光,看向窗外。午後的陽光溫暖,漫過窗檐。她總恍惚那是艾拉身上的溫度。
但艾拉的手抓得更緊了。她皺緊眉,目光一遍又一遍描摹着眼前夥伴的輪廓——她了解她。了解她的沉默,了解她移開的視線,了解她低垂眼睑時,平直的唇。
但她其實不明白她。不明白她的冷漠,不明白她的漫不經心,不明白她的曾經。
她不願意多說,那麼做再多努力也沒用。
若是尋常,她還是會像往常那樣纏着她,百般刨根問底,锲而不舍地追問,直到她親口承認些什麼為止。可此刻,她的喉嚨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眼前的一幕如此熟悉,饒是心理素質強大如她也不願再繼續。
那隻是過去的無謂重演。
她一遍又一遍問她的母親,她有多難纏,對方便有多冷靜。她一次又一次地試探,她也一次又一次地回答。
“你不需要知道。”
最終艾拉隻是松開了抓着沈潮祢的手。她後退半步,勾起一個與往常無異的笑,“好吧……但你千萬要小心。”
她早已發現沈潮祢對她态度的改變,她疑心那是伯爵的功過。或許她也察覺到了什麼,可是終究不願深思。
她轉身,鞋底敲在地毯上,發出低沉的鈍響。
沈潮祢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艾拉的輕易放過讓她感到奇怪,卻又……理所當然。
直到艾拉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徹底被黑暗吞噬,沈潮祢才緩緩轉身,踩着光影交錯的地毯,獨自走向另一片陰影。
伯爵今天給沈潮祢安排了加班——明面上是加班,實則衆所周知,這是一種親近的信号,意味深長。
她被指派去清掃四樓的一間特殊房間。
四樓是伯爵的私屬領域,傭人不得擅入。有人猜測她厭惡打擾,也有人說她的私人空間意識過于強烈。但無論如何,一座古堡的掌權者總是會有些古怪的癖好,這并不奇怪。
沿着階梯而上,空氣逐漸變得粘稠。
沈潮祢嗅到一股焦灼的氣味,先是輕微的,像是炭火燃盡後的餘燼,随後愈發濃烈,像一場正在無聲燃燒的烈焰。耳畔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劈啪作響,像火舌舔舐古舊木家具的聲音。
她走到那扇門前。
那一刻,門縫下仿佛滲出了滾燙的光,光裡是扭曲的陰影,混雜着微不可聞的低笑聲,又輕又碎。
她伸出手,推開門——
“沈潮祢!”
一聲尖銳的喊叫驟然在身後炸開。
一隻冰冷的手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像是要将她生生拽回來。
她側頭,看見艾拉。
雀斑姑娘的臉色蒼白得駭人,冷汗從額角滾落,沿着顫抖的下颌滑下。她的眼睛睜得極大,藍色的瞳仁映着熾烈的火光,驚懼如風暴在其中翻湧。
“你千萬别進去!”
她的聲音帶着尖銳,指甲嵌入沈潮祢的皮膚,死死抓住她不放。
她的指尖泛白,力道大得讓沈潮祢的手腕浮現一圈深紅的痕迹。
沈潮祢怔住了。
她順着艾拉的瞳孔望進去,看見了自己的臉——略顯訝異,卻波瀾不驚。她看見背後的門,門裡湧動着赤紅色的光,熊熊燃燒的烈焰瘋狂舔舐着一切,像一隻張開大口的怪物。
可她什麼也沒感覺到。
沒有熾熱的溫度,沒有灼燒的痛感。她甚至聽不到火焰的怒吼,隻有耳邊嗡嗡作響的、虛幻的呓語,像是在她腦海深處低聲細語。
“你會死的!”
艾拉的恐懼不像是假的,甚至連她自己都分不清真假。她的喉嚨幹澀,胸腔劇烈起伏,眼前的景象和某個遙遠的記憶重疊起來。
熱。
空氣仿佛變成了沸騰的液體,灼燒着她的皮膚。她知道她站在火裡,她知道她即将融化,她知道她該逃,可她仍然死死拽住沈潮祢不放,義無反顧,毫無悔意。
她無法忘記。那場吞噬一切的大火,扭曲了牆壁,吞噬了房屋,把她認識的一切都燒成黑色的灰燼。那個金發的女人,她的母親,在火光中靜靜地踏入,神情冷漠,接着——
什麼都沒留下。
那一次,她沒有伸出手。她太小了,連哀嚎都被烈焰吞沒。
“哦?”
一道悠揚的聲音插入她們之間。
伯爵邁着輕盈的步伐靠近,每一步都像是刻意放慢的樂章,沉靜,精确,帶着某種審視的意味。她的唇角微微揚起,語氣輕巧地打破凝滞的空氣——
“真感人。或許我該帶一包紙巾?”
她意味深長地望着艾拉,目光流連在她死死攥住沈潮祢的手上。
艾拉沒有松手,她隻是擡起頭,沉沉地望着伯爵。她的眼神像深海,沉悶,冰冷,厭惡的情緒藏得很深,但仍然在刹那間浮現,又被她迅速壓下。
伯爵笑了笑。
沈潮祢微微頓了頓,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攥得發紅的手腕,然後緩緩地掙脫。她的右手從艾拉指縫間滑出,留下一道深紅的勒痕。
她順手關上了門,并把艾拉擋在身後。
“是我的失職。”她的聲音平靜如常,“我的朋友一向好奇心旺盛,我想帶着她探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