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靜靜地看着沈潮祢,眼神深處有什麼東西微微顫動,像是黑暗深海中晦澀的光。
她緩緩笑了,笑意卻像尖刀一樣寒冷:“很多時候,信仰不是我的一切。”
她的微笑微妙地加深了一些,語氣像是在講述一個私密的秘密:“再說了,逃離是為了更好地深愛。”
庭院沉默不語。兩人的談話終止,伯爵維持着笑意,緩緩走進古堡。
然而,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的刹那,驟然間——
她的身形瞬息化作一團火焰,如同神迹般燃燒殆盡。
與此同時,在古堡四樓的露天陽台上,火焰驟然重塑。紅發女人的身影浮現,她站在高處,俯瞰一切。
她伸出手,手臂健壯有力,像是雕刻出的神像。
下一秒,天際掠過一隻巨大的鳥——赤紅色的眼睛像燃燒的血珠,直直地落在她的臂膀上。
伯爵輕撫它的羽翼,眯起眼睛,笑意沉沉。
沈潮祢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作。等她擡腳走回,風已近乎停止,寂靜占領了一切。
她踏過古舊的石磚,鼻尖是熟悉的火燒氣息。指尖觸及一塵不染的古老扶梯,當攀升至半途,擡眼,正巧遇上本不該出現的人。
艾拉就站在上方,金發被燭火映出一圈柔光,微微歪頭,藍眼睛依舊靈動,卻透着一絲局促與無措。
她遲疑地摸了摸腦袋,語氣帶着明顯的不好意思與尴尬意味。
“哎嘿嘿,睡過頭了……”
她臉頰上殘留着睡夢壓出的痕迹,衣領比平常更為雜亂、仿佛是着急忙慌的産物。
沈潮祢微微仰頭,凝視着她,半晌,“工作已經結束了。”
艾拉先是一愣,随即臉上浮現一抹雀躍,又似乎自知不該,尴尬地咳了咳,“這樣啊……好可惜…”
她三兩步便邁到夥伴身旁,與她站到同一個水平線,“工作累不累?你不會把我的那份也完成了吧?”
“沒有,管家知道你遲到。”
艾拉的神情驚悚起來,笑意僵在臉上,“不是吧?完了……啊啊我不會又要被罰去修理花園吧!”
她誇張地捂住臉,像是已經預料到自己被丢進灌木叢修剪高度發場面。
可當她察覺到沈潮祢不同往日的沉默,又慢慢湊近她的臉,她那清透的藍眼是最純淨的鏡,倒映着沈潮祢的面容,“你……來找我了?”
“沒找到。”
艾拉瞪大了眼,像是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不會吧……沒想到你會來找我,更想不到你找不到我。”
沈潮祢沒有解釋。她隻是瞥她一眼,又移開目光。她能憶起那一眼中,她卷翹的金發,與溫熱帶着隐約皂香的氣息。某種細碎的、模糊的情緒在空氣裡浮動,仿佛瀕臨破碎的鏡花水月。
“洗把臉,然後整理好衣領。”她說,并沒有動作。
如果隐瞞是雙向的,或許誰都沒有立場指責。
藍眼誠實又平靜地映照着她的身影,那映出的輪廓卻猶如詛咒,回溯了往昔的回憶。
艾拉又想起了那跟她擁有同一雙藍色瞳孔、同樣金色短發的女人。她不喜歡她。她話并不多,總讓人誤解她對什麼都不在意,可她卻總在某些細節上糾正她的儀态,整整她的衣領。
而她的夥伴,跟她是多麼相像啊。
因工作已然結束,沈潮祢需要休息,兩人又各回各房。
艾拉拉開門,一副迫不及待休息的模樣,又俏皮地用腳把門重重地關上。
當房間徹底密不透風,她的面色冷漠下來,似乎連紅潤的皮膚也一并褪色。
右手探入左胸口的衣袋,捏出一面鏡子。
她按下邊緣,它便變作兩片,上片是光滑無瑕的鏡子,被悉心擦拭過,幹淨得像是從未觸碰過塵埃;下片則是她看過無數次,也無數次想把它丢棄的舊照片,邊緣泛黃,紙質已經脆弱得仿佛輕輕一碰便會化作塵埃。
艾拉注視着那面鏡子,眼神沉靜——
要知道,為了在伯爵下人嚴苛的搜查中藏住這面鏡子,她付出了多大的犧牲:把鏡子藏入她的眼睛,使她與她的視線融為一體,導緻她本就敏感的雙眼在直面太陽下疼痛難忍到發紅。
她緩緩靠近鏡面,雙眼堪稱深情地注視着那面鏡子。光的折射在她的視網膜上蔓延出細微的波紋。
鏡子不再誠實地映照她的眼,反而在波動中逐漸浮現幾隻靜默的眼——赫然是沈潮祢剛剛在湖面上見過的那些眼睛,等比例縮小,卻同樣深不可測。
艾拉的唇角緩緩開啟,低聲呢喃;“請放心,目前我還未有暴露的風險……”
鏡面内,眼睛們緩慢地眨動,像是在為艾拉的話語而産生共鳴。
艾拉低垂眼睫,聲音幾不可聞,也幾乎難以察覺她話語莫名的停頓,“我明白,我會與其她信徒一道完成任務。一切阻攔鏡神的,都将在鏡面映照中扭曲、直至消失。”
鏡面波動,眼睛們再次緩慢眨動,像是深海生物在同頻呼吸。最終,波紋收斂,鏡面恢複原狀,隻映照着艾拉的眼。
而在聯結的另一端,滿是鏡面的明亮廳堂,長袍的女人們垂眼無聲,注視着身下深不見底的鏡面。
中央的鏡面波動,伸出白袍的信徒。她慢慢伸展雙手,眉頭緊鎖,語氣凝重,“神谕……似乎有變。”
左側的鏡面傳來低沉的聲音:“怎麼會?谕令是不可能出錯或更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