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天,艾拉幾乎每時每刻都黏在沈潮祢身邊,笑嘻嘻地死纏爛打。沈潮祢無奈地任她折騰,仿佛早已習慣了那種沒完沒了的喋喋不休。
此刻,沈潮祢右臂擡着沉重的酒桶,粗糙的木料邊緣硌得右肩發麻。她側頭,看着艾拉一臉自信地抱起兩個酒桶,結果腳下一軟,踉跄幾步,險些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
她勉強穩住身形,臉上的笑意卻僵住了,像隻炸毛的貓。
沈潮祢歎了口氣,幾步走過去,一手提起艾拉手中的酒桶,直接壓到自己左肩上,動作幹脆利落。
“不要逞強。”她平靜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水落入火中,瞬間澆滅了艾拉的狡辯。
艾拉撇撇嘴,視線不甘心地在沈潮祢兩肩上的兩個酒桶之間打轉,最終還是選擇認命。她鼓起臉,語氣裡掩不住酸澀:“唉,你哪來的力氣?”
“不知道。”沈潮祢想聳聳肩,肩膀卻因負重而微微發緊,隻得作罷,語調雲淡風輕,“天生的吧。”
她說得漫不經心,步伐卻毫不遲疑,長靴踩在地磚上,發出沉穩有力的聲響,仿佛連空氣都被震得微顫。
沿途昏暗的燭火暈開一圈又一圈暗紅的光,牆上裝飾的紅色紋路如蜿蜒的蛇,錯雜盤旋,投下詭谲的影。
艾拉跟在後頭,幽幽地抱怨:“這種事就别玩幽默了,我可是真的很羨慕啊。難不成你也學會炫耀了?”
“對啊。”
艾拉瞪大眼睛,頓時大呼小叫起來,聲音在狹長的走廊裡激蕩,甚至震得燭火微微晃動。
兩人一道搬完了酒桶,狹隘的藏酒室重新歸于寂靜。微涼的空氣裡飄浮着陳年的酒香,像無形的手,黏膩地纏繞在鼻尖,難以散去。石磚牆壁上斑駁的苔痕莫名幹焦,像扭曲的暗紋,在燭火搖曳的光影裡微微蠕動。
原本還嬉笑着的艾拉也暫時安靜下來。她站在昏暗的燭火之下,金發的光澤被吞沒了大半。
這是她們難得的獨處機會。雖然艾拉這幾天幾乎時刻纏在沈潮祢身邊,但事實上,真正單獨相處的時間卻寥寥無幾。工作時她人總是在旁,休息時她們又各自回房。
沈潮祢垂眸片刻,擡眼注視自己的夥伴,“艾拉。”
“你有瞞着我什麼嗎?”
艾拉的笑一下因突然發動襲擊的話語而僵住。她眼睫顫了顫,慢慢地眨了眨眼:“當然沒有。”
頓了頓,她的笑又鮮活起來。艾拉揚起手,狠狠拍了沈潮祢的肩膀一下:“你懷疑我?我還要問你是不是瞞着我什麼呢!”語調上揚,帶着親昵與暗暗的不滿。
沈潮祢不着痕迹地注視着艾拉的神色。
最終,她隻是低聲歎了口氣,聲音輕緩:“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
艾拉卻不再理會這個話題,揮揮手:“好啦,我們得趕緊回去了,還有一大堆工作呢!”
沈潮祢的視線掠過艾拉垂下的眼睫,終究沒有反駁,順從地擡步跟上。
兩人邁步走出陰冷的藏酒室。走廊狹長,昏暗的燭火在牆上拉扯,在她們臉上投射明暗不一的光影。
艾拉走在前面,步伐輕快,金發在燭火的光裡泛着微涼的光澤,無論何時何地都熠熠生輝,一如她的笑容。
“沈潮祢,”她的聲音突兀響起,語調莫名低緩。她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你要小心。”
沈潮祢沒有回複這句話。而艾拉也沒有等她的回應,自顧自地向前走去,朝着那盡頭的出口。門外光線蒼白,是一片天光。
沈潮祢站在原地片刻。她沉默地看着艾拉的背影漸行漸遠,最後被光吞沒,才擡腳跟了上去。
與此同時,紅發女人站在窗前,烈焰般的長發在昏暗光影中燃燒,映出雙眸裡沉沉的紅。
外面的林地如同蜷縮的屍骨,樹影交錯,暗沉死寂。風無聲地劃過枝桠,帶動枯葉翻滾。飛鳥掠過,如同撕裂天幕的黑色裂痕。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可她的心,卻前所未有地躍動着。
“大人。”
下方傳來低沉的聲音,恭敬而克制,打斷了她無盡飄散的思緒,“鏡信徒那邊最近似乎産生了混亂……”
伯爵緩緩轉過頭,眼神像被陰影浸透,唇角勾起一絲厭惡的弧度,“惡心的窺徒。”
字句從齒間緩緩碾碎,像是要吐出什麼不潔的東西。她不喜那些映照者,終日沉溺于幻象與倒影中的可憐人,她們的雙眼永遠遊離,永遠窺探,卻永遠不敢直視真實。
可面裹黑緞的女人卻擡起頭,目光如灼熱刀鋒,輕易劃開了她的煩躁。
“神谕未曾揭示。”她的聲音平靜,“她們的事,隻要不影響我們的大業,便不必過多在意。”
“隻要保證您的自焚與重生成功,其餘的我們不必擔心。但是,您最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伯爵卻不再回答,隻是重新扭回頭,望向窗外,任下方的女人等待着沒有結局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