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子君轉頭蹲下,笑着摸小乞兒的頭,“何須我來抉擇哪一株開得更盛,各花皆有各花的命數。”
府中的人并不服氣小乞兒。下人固然是侍奉主子的,在這樣的難民面前,任誰都多少産生些高人一等的傲慢。更何況小乞兒很是巴結府裡的主人,大家就更不待見了。沒有人願意搭理他。
那乞兒今日又來找了聞子君。
季念昭圍他繞一圈,感慨道:這小乞兒真是個命大有福之人,瀕死的傷口現在竟然已經恢複得七七八八。
聞子君正在伏案釋卷。
這屋裡的書是很多的,府中主人胸府必有大智大才。可惜偌大的王府,已經日漸衰敗了,甚至這聞府唯一的男主人,連個一官半職都沒有,完全是在揮霍先祖留下的飯碗。
“君先生,這行字是什麼意思?”小乞兒似乎想留下,又找不到借口,鼓足勇氣随便亂指了一行書卷上的字。
但他指這些字又有什麼用呢?他連簡單的“天”、“地”、“人”都認不全、寫不來,居然膽大到直接問句子的含義。
“思無邪。”聞子君順着他手所指:“你還小,說了也不一定懂。還是好生跟着夫子慢慢學習,把落下的拾起來。”
“君先生……”小乞兒還是垂頭縮在季念昭身前,沒有走掉的想法。
半晌,他終于吞吐出今日的來意,道:“先生,我想要個自己的名字。他們總是乞兒、乞兒的叫我。”
聞子君手指還停留在翻開的那頁書卷。他摸着書脊,稍微頓住,但并無猶疑,似乎心裡早有個字:“思無邪。”
“以後,你就叫無邪。”
天剛破曉,伊在那角的山邊剛翻身,滾出泛青的魚肚白,一個動作又搖落了天際的石榴花,滴下幾滴晨露。
樹下掃地的少年呆滞抹了把濕透的肩,又埋頭繼續掃落葉。
“陳兄,近來闊綽啊。”
“要我說,今夜上倚翠樓去。陳兄請客。”
“陳兄,你賣出去的物件,都是從那貨院子裡拿的吧?會不會被聞大人責罰?夫人心善,就算發現了,求個情讨幾句繞,她準信你。”
被喚陳兄的人笑得大聲:“乞丐也想爬到我們頭上做主子,哪有這樣的道理。可惜夫人和主人不常來後院,我還盼着他們早日發現……這種混迹江湖的乞丐,性子卑劣,生來就是個偷竊種……”
剩下的人細想也是,均被說服,紛紛附和道:“哈哈。也是。有些人就是沒認清自己的命數,坐上不該坐的位置,貪圖不該貪的權财。這樣的人,堪比流匪惡盜,從骨子裡就是下賤的。”
“我們如此磋磨他,還不肯灰溜溜滾蛋。這種厚臉皮的下賤胚子,早些死也是好的。兄弟們都可以出一口惡氣。”
“磋磨他?非也。什麼叫磋磨?對付惡人做的,這叫懲惡揚善。”
海棠洞門後走出幾個有說有笑的年青人,都着灰衣,材質卻是不差的。
那幾人手裡也拎掃帚,其中一個瞅見掃地的少年,轉頭和身邊的同行者耳語,一衆人都往這邊看來。
“唉呀,我當是哪來的家仆,不知禮數,見了陳兄也不主動問安!原來是無邪。難怪。你身邊是什麼味……嘔,一股子潲水味。”最前方那人誇張大叫,一把推倒掃地的少年。
領頭的年青人身材高大,身形比無邪壯了整一圈。
他走路氣宇軒昂,雖然穿着仆從的衣服,卻端出一副主人的姿态。隻因聞夫人性格和善,從不與下人發火,聞子君性子更是孤傲,不理俗世。久而久之,聞府的家仆們也懂得了見人下菜碟。
陳公子一手理了理衣襟,另一手走上前來企圖捏住無邪白淨的臉。
無邪冷臉揮開他的手,“滾。”
此話一出,對面的家仆們們個個洋洋得意,笑得東倒西歪。陳公子眼冒火花:“一個乞丐也敢作威作福?”
他是管家的兒子,所說的話在府中年青人裡頗有力度。
聞子君隻管救人安家,将小乞兒随處放到小院裡,說上幾句做幕僚的客套話,卻未曾想過:連家仆出身的人都遠比無邪高貴,一夜之間做了主家,又有多少人會服氣?
“陳公子。”白面少年往樹下瑟縮,想抓住個什麼物件擋在自己胸前,然而隻虛握住落下的露水。
他攥緊掃帚,埋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