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城池無宵禁,街頭人群熙攘,路兩旁鋪子吆喝得火熱,賣糖畫的,賣珠钗香膏女兒家喜歡的玩意兒的,賣海市運來绫羅綢緞的,還有些貓兒狗兒,來往玩耍的人亦是笑容滿面。
那兩人就并肩走在季念昭跟前,似初次同遊,皆是羞怯開不了口,一個往左看,一個往右看,溫吞漫步。
元日的五彩燈籠漂亮極了,在煙花的遙相呼應下,這五顔六色的光也如水似的溢了出來,流淌在夫人的臉上。
季念昭看不清那位夫人的臉,隻看見她朱唇上下輕啟。
“呀!”女人忽然牽住聞子君的手腕,帶着他往前沖去。
兩人沖出了街頭的火光籠罩,季念昭這才注意到前方的轉角耷拉着幾個破草席。
那兩人站住腳,季念昭也緊跟着飄上來。他心中一緊:關乎到生死兩門的幻景終于要開始了!
裹草席的能有什麼人,死人才裹草席。還得是那種窮到無法安置後事的死人,才會在元日被主家随意地抛屍街頭。
聞子君走上前去,小心翼翼攤開草席,滾出來幾具渾身紫醬色腐臭的幹癟小人。
他的手一哆嗦,身後那女子也尖叫起來。
肉蛆在融化到一半的爛臉上鑽進鑽出,泛黃惡臭的水漬慢慢下滴。肋骨撐起的胸膛下方,是餓到已經完全凹陷,前肚貼後背的腹腩。
“餓死的。看樣子,有些時間了。”聞子君道。
“不,不。”女子開始垂淚抽噎。
“先生。”
一道微不可聞的嘶啞呻.吟從堵滿痰的喉嚨中鑽出來,低小到極點,其實壓根聽不清楚說了什麼。
默哀的兩人聽到草席後有動響傳來,先是一愣,随後異常欣喜。
他們急忙扒拉開草席,找到了那個發聲的活人。
那是個半大,最多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孩。也不怪兩人沒辨出活死之分,這人就像是稭稈杆上插個人頭,脖頸搖搖欲墜,除了眼睛還虛弱地半眯着,身體還未融化一半,瞧着和那幾個死人沒多大差别。
聞子君正欲伸出去的手懸停在半空。
良久,他才顫抖着,小心翼翼伸過去。
兩人匆忙回了府,忙前忙後,府中請來大大小小的醫生。
一半醫術不足,無力回天。另一半看到偌大的貴府請來名醫,就為了診治一個将死的小乞丐,嫌棄地離去。
一爐又一爐的藥往屋裡端,血水端出一盆又一盆。
侍女們驚恐,無人敢去上藥,聞子君隻好親自為少年上藥。
“先生。”那小少年今日又醒了,靠在聞子君的手臂上無力吞咽藥。
季念昭琢磨道:這小孩最近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了,說不定這次能挺過去。
一陣白昙花香襲來。
畫面再一次翻轉。
“聞府的昙花名動京華。”聞子君聽到有賓客哄笑之聲,自己站起身,微笑着回禮,飲下手中一杯酒。
“這裡這麼多株昙花,不知君先生最喜歡哪株?”
唯唯諾諾的聲音響在聞子君背後,那說話的少年低垂頭看不清表情,渾身顫抖,似乎很不自在。
“噗。”站在聞子君面前的賓客笑得前仰後合,“你個小乞兒懂什麼?還賞花。一邊去,别污了這處的花香。”
少年佝偻地更深了,慢慢往後退。
聞子君一把握住少年的手,将他拖到身前,輕聲回應那位賓客:“我将他收作了幕僚,以後還請王公子多加擔待。”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做什麼幕僚?擺明在給自己下面子。
賓客神色不自然地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