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布蘭克很快就冷靜下來。
他喜歡萊文妲,想把這個漂亮又聰明的貴族人類拿到手,而萊文妲和桃溪是好朋友,那也就意味着他必須暫時低頭以換取萊文妲的信任,如果一句道歉和一點點悔過就能夠換得他的女孩心花怒放,那他不介意演得更情真意切些。
他同萊文妲表示願意向桃溪道歉,但礙于自己林地精靈的身份,桃溪可能會害怕,所以他想先寫文字試探一下對方的反應,如果桃溪對此接受良好,他再決定如何正面表達歉意以及合适表達。
這聽起來合理又貼心,萊文妲也真的同意了。
于是布蘭克“十分認真”地學習了東方的文字,浪費了自己整整半分鐘才寫好一封道歉信,即便隻有對不起三個字,也足夠承載他洶湧澎湃的歉意和渴望被原諒的心情。
至于讓他親口對那個東方女巫說對不起?哈,不如讓狼人向吸血鬼下跪,他作為林地貴族,是不可能向一個不詳的女巫低頭的。
不過他已經答應了萊文妲,自然要滿足她一部分願望。在晨起後,布蘭克托人把自己的信放進了桃溪的課本中,他特意在信紙上點了些綠地百合的香水,隻等笨拙的女巫發現這封信來自某位林地精靈,然後深受感動,這樣萊文妲也會開心,他就能把自己成功送進女孩心裡。
可惜事與願違,中午他與萊文妲約會,順便向她報告自己的成就,萊文妲卻表現得不太高興。
事後布蘭克回想起來,驚覺女孩看自己的眼神并非是簡單的不爽,隻是他注意力全在她蠱惑人心的容貌上,未曾注意那些。
那時,萊文妲用一種戲谑的目光從頭到腳打量他,似乎在欣賞他的體格,而布蘭克對自己的身材很有信心,他一直是他們小隊裡最高大的。
他難得緊張地捏住的刀叉,接着就感覺到女孩的鞋似乎在沿着他的小腿往上爬。
萊文妲問,吃完飯能不能帶她去秘泉野林裡逛一逛,她一直都很想聽聽林中泉水與鵝卵石的奏樂聲。布蘭克當即滿口答應,他隻看着萊文妲那雙眼睛,就什麼都顧不上了。
……
桃溪聽到這,已經完全不管身處何地,她迫切地想知道接下來的走向。
“然後呢,你帶着她去了秘泉森林?”她盯着布蘭克,搭在賽雷歐斯肩膀上的手不自覺收緊。
賽雷歐斯隻看了一眼,沒說什麼。他也很好奇事情的真相。
布蘭克遲緩地眨着眼睛,因為回憶而陷入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态,雙手不斷地搓着胳膊。
“沒有、沒有,我們沒有去野林院。”他斷斷續續地說,“她、她帶我去了洞裡,對,山洞,她說有禮物送給我……禮物。”
山洞、禮物?桃溪皺起眉。
“她還要我不能偷看,說是驚喜。我就蒙着眼睛,跟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我的眼睛裡出現了一片紅,她還拉着我……”
“她問我有沒有看見她的禮物,可是我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她說,她已經放在我手裡了。我就使勁兒睜開眼,還是一片紅,我已經用力在看、在找了,看得眼睛好疼,可我還是什麼都沒見到!什麼都沒找到!”
賽雷歐斯突然開口:“他眼睛被弄瞎了。”
桃溪一愣。
被弄瞎,被誰弄瞎……
萊文妲嗎?
意識到這點,桃溪的呼吸急促起來,她不可置信地望向房間裡的維斯·布蘭克,希望能從他奇怪地言行舉止中找到反駁的證據。
可事實就擺在哪兒。
躲藏在桌子底下的林地精靈就是個瞎子,他瞪大的眼眶裡眼珠幹癟緊縮,透出被灼燒後的灰黑,淚水從外翻的皮膚組織裡流出,挂滿下巴。
無法想象,眼睛傷到這種程度,流淚不會疼死嗎?
“真可憐。”賽雷歐斯神色不明。
他的話讓布蘭克一抖,更加畏懼地抱緊自己:“我、我沒有,我沒有瞎,我看見了……我能看見!”
桃溪心跳很快,問:“你看見什麼了?”
被問到這個他回答過無數次的問題,布蘭克一下子激動起來,瘋狂地想要證明自己:
“我看見了!我全都看見了!我看見那條手了!它就和我握在一起!它在往我身上爬!”
旁人不知道的是,在他深紅色的世界裡,粘膩的觸感曆曆在目,氣味刺鼻而猩鹹,一圈圈纏繞的眼珠如吸盤般收縮轉動……
桃溪敏感地抓住關鍵:“那條?”
會有人用一條來形容手臂嗎?
“聽起來是惡心的觸手。”賽雷歐斯說。
桃溪沒接話,她也覺得就是那種東西。
觸手類組織物常常被當成材料放進魔法藥水裡,法師們無論課上還是課下總要和它們打交道,桃溪完全能夠理解人們讨厭它們的理由,她自己也不喜歡粘液糊在手上的感覺,可她不相信有人會真的被觸手吓到失智。
或許布蘭克因為失明而徹底崩潰,并産生了幻覺,以為自己碰到了觸手。
“我沒有說謊!我真的看見了!”布蘭克再次大喊大叫起來,“它是蟲子,不!是死人,它身上爬滿了蟲子,嘴裡全是金色頭發!”
“……他似乎中了幻想魔咒。”桃溪感知到精靈身上飄忽不定的魔力存量。
“可是這兒有結界,所有的咒語在進到禁閉室中都會失效。”賽雷歐斯說,“而且我們要想個辦法讓他閉嘴,這麼大動靜會把敲鐘人招來的。”
桃溪試圖放輕聲音,表示自己願意相信他的話,借此讓精靈冷靜下來,但對方拒絕與她交流,一味地按住眼睛,叫聲越來越大。
情況非常不妙。
“他的精神狀态岌岌可危。”桃溪很擔心。
“我還有個問題。”賽雷歐斯道,“為什麼沒人給他治療?”
任何學生,無論他犯了什麼錯,都不可能帶傷進禁閉室,他們會先在醫務室享受花仙們的治療和照顧,等身體康複再接受處罰,而不是像布蘭克這樣,被凄慘地扔在房間裡,捂着燒毀的眼睛哭。
這已經嚴重侵害了學生的人身健康,根本不符合雪湖學校的規定,也不符合熒雪教授的治學理念。
眼下想溝通是根本不可能了,桃溪隻好屏氣凝神、仔細感知,借由探查精靈身上的魔力痕迹來弄明白他究竟在害怕什麼。
“……你在做什麼?”
賽雷歐斯皺起眉,因為他感覺到了附近魔力共鳴的躁動。
這股新鮮流竄的魔力很詭異,聞起來還有鐵鏽的氣味。
桃溪卻不為所動,隻輕輕捏了下賽雷歐斯的肩膀,示意他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