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哥,我好冷……”
“戎哥……好冷啊。”
少女清亮聲音不複,聽起來應是吃盡了寒冷的苦頭,聲線打着顫,略顯沙啞。
台戎進入歸元壺時,她正抱着魚簍蜷縮在角落,雙目無神空洞,不斷張合烏紫嘴唇喃喃着冷。
小河一頭柔順黑發濕答答黏在臉頰和背後,發尾不斷滴着水,打濕前後衣襟。
她被永遠困在漁船掀翻的時候,身子再也幹燥不起來。
台戎伸手去觸,想一如從前那般,替她擦幹,手指卻徑直從那幻象穿過,抓了一手帶着潮意的虛無。
聞人沂靜靜看着他,不做回答,台戎無端從那雙眼睛裡看出哀傷。
“你為何要将小河的幻象留在歸元壺内?”他接着追問道。
聞人沂在身前擋了他離開的道路,台戎便站定住腳不與他争搶。
小片殘破綠葉飄落台戎發間,聞人沂稍稍向前一步,想要替他拂去,卻被對方側頭避開。
他動作一滞,默默收回手。
聞人沂攏了攏衣袖站回原處,留了個自認為會讓台戎感到舒心的距離。
心緒早已不甯,他佯裝淡然,生硬轉移了話題。
“你要回齊仙峰了麼?”
接連兩個問題都被人逃避,台戎盯着他看了半晌,忍不住歎了口氣。
二人地位身份擺在那,聞人沂不願說,他一點法子也沒有。
台戎抿了抿唇,略一點頭:“是,煩請淨世仙尊讓讓路。”
聞人沂看着他帶上倔強意味的臉龐,想到台戎前去無涯海前,才剛不久同意改口,喚他姓名。
果真不該讓他去的,他心道。
聞人沂沉默良久,終究還是讓開了道。
台戎腳步微頓,輕聲道了句“失陪”,自他身邊過去,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聞人沂看着那人遠去的落寞背影,立在原處久久未動。
若他有意對台戎隐瞞,歸元壺的所有他皆可藏匿。
此下當真讓台戎發現了會緻使兩人間出現隔閡的秘密,他心中放下重石的同時,也懷疑起這個選擇是否正确。
那名作小河的活潑姑娘,乃是他下凡曆劫所化。
變作棄嬰降在河邊,叫心地善良的台戎撿了去。
台戎自身年紀并不大,一個人過的極為辛苦,硬是憑着一口不信命的倔氣,将與怕他毫無血緣關系的小河養大了。
小河深知台戎一人養大她的不易,懂事得令人心疼,她跳脫活潑的性子給台戎帶來不少歡樂,讓台戎久違感受到家的感覺。
聞人沂未下凡前,與蛟龍交好,此番曆劫蛟龍随着他一道下來,見他日子過得凄苦,便故意作亂用水淹了他,盼着讓聞人沂早日回天上去。
數百年經曆記憶湧入,照理早已看破紅塵,對情感一事淡漠。
可聞人沂蓦地發覺,自己竟是對台戎動了心。
他分不清,僅僅隻是遙遙瞥見身影,淺淺聽到聲音,便震得他胸口發痛的心跳,究竟屬于誰。
是小河,還是聞人沂?
不是他不願作答,而是他不知如何作答。
得知台戎拜入天蠶宗,便匆匆也随之趕來,自此在天蠶宗落了腳,再沒去過旁處。
難得一遇能與台戎面對面的機會,當真要他言說些什麼的時候……他卻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口了。
他該說什麼?又該如何說?
是他害得台戎肝腸寸斷,深夜裡獨坐窗邊久久難眠。
事到如今,卻還要死乞白賴湊上前,妄圖頂用着小河這一層羁絆要求台戎待他如初?
他自己心中那一關便過不去,又如何期望着台戎能夠輕易釋懷?
……
玉池微以為,施引山答應台戎對他多加照看隻是嘴上應付,沒想到這人卻是實實在在落到實處。
分明他覺得身上的傷已對行動無甚影響,每每剛想要下床走動活動下筋骨,施引山便能恰到好處地走進來,強行要求他回榻上躺着。
“傷口已恢複大半,無需如此謹慎。”玉池微端坐在榻上,不肯往下躺,誓死要守住最後底線。
施引山站在床邊擋着他下去的道,同樣不肯讓步:“台師兄說了,半月。這半月過完前,養好傷的這些時日,事事聽從我的安排。”
玉池微難以相信這人怎能面不改色道出如此厚顔無恥的話,分明為救他受得傷,反倒要求起他來。
“憑什麼?”
“憑我應下台師兄要好生照看你。”
“……不需要。”
“需不需要由不得你說了算。”
玉池微深吸一口氣,掀了被子繞開木樁子似的直直杵在這的人,說什麼今日也要下床。
施引山哪會叫他輕易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