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池微抱着石像,指尖都在打哆嗦。
依照至如今所發生,以及他或耳聞或猜測所得知的一切,他都應該是恨隋阙的。
論誰也無法輕易接受,自小崇敬信仰之人,親自撫養自己在身邊,悉心照料,盡心教誨,目的卻是為行那檔子龌龊事以滿足他修行的遠大志向。
施引山曾無數次痛罵唾棄他的窩囊軟弱,諷刺他是隋阙的傀儡,叫隋阙馴化得沒了半點脾性,完完全全一個附庸者。
按理說,他該恨他的。
可這恨意總是仙鶴羽毛般,晃晃蕩蕩在他心底春河漂浮已久,始終沉不下去。
他總盼着能早日将隋阙從昏迷中救醒,以此還清他欠下對方的恩情,再也不受他人所控。
……可他當真能将一切斬斷得幹幹淨淨,一走了之嗎?
内心深處有弱不可聞的聲音在告訴他——他做不到。
玉池微深知這樣的想法極其不正常,甚至希望施引山能罵得再狠些,能将他罵清醒最好。
可沒有任何緣由的,當真似是被隋阙徹徹底底馴化,他潛意識裡,無比依賴着對方。
堅守至今的底線在隋阙那處無限降低,哪怕師尊醒過來直言道要殺了他,玉池微也隻會覺得難過。
他做不出任何違背隋阙的行為,其他多餘的,有關自身内心想法的,都是不重要,可抛于腦後的。
玉池微莫名想到殷鐘郁身邊,那名總是溫順推着輪椅,名喚“阿微”的少年,如今想來,二人不僅外貌相同,連心态處境也别無二緻。
如今與石像額頭相抵,玉池微難以遏制地心髒抽痛。
“翎清仙尊他……”
台戎心有不忍,走上前搭在玉池微肩上輕拍了拍,張開口也不知該如何安撫當下這丢了魂的人。
自始至終,施引山沉默地站在一旁,心緒複雜。
無論隋阙做過多麼過分的事,利用也好,把他的命不當命也罷,引他入道,收他入門并非為假。
一碼歸一碼,他更願意将來某日修為超過隋阙,堂堂正正比上一場,再将他斬于劍下。
氣氛陷入詭異的寂靜,直至台戎倏忽出聲打破。
他察覺到什麼,試探撫上石像的頸側,探了探,微微皺起眉:
“這石像……似乎尚存有一絲生機。”
玉池微身形一僵,小心翼翼俯下身子,耳廓貼近隋阙的胸膛。
那自胸腔傳出來的心跳虛弱無力,輕輕撞擊着,随時都有永遠停下的可能。
異象突生。
玉池微額角貼上石像的一瞬,他由發絲起逐漸往上蔓延染上石灰,變冷變硬,竟也是要成了石像的迹象。
而他自身卻毫無察覺,依舊維持着原本的姿勢,貪戀依偎在隋阙身下,蜷縮作一團。
施引山瞳孔驟縮:“玉池微!”他飛撲上前去抓玉池微的肩膀。
指尖剛碰上去,灰敗色彩迅速爬過,覆蓋住屬于玉池微的顔色,觸到一手的冰冷。
玉池微衣着清亮月光般的冷白,眼瞳曜石般的黝黑深邃,悉數被無情吞沒。
性子冷然的玉池微,和他那性子冷然的師尊無差,變成了冰冷的石頭。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施引山扶着石像才好歹沒雙膝一軟跪倒下去。
“什麼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聲音發着抖,抓着石像肩膀的手不斷收緊。
台戎快速凝聚起大量靈力,竭力往玉池微體内注入。
可這無異于竹籃打水,石像堅硬無比,再沒有任何反應。
……
玉池微再醒來時,身處之處,又換了空間。
分明是在深林,耳邊卻聽不見丁點鳥鳴,甚至連由山野喂養的野禽竄過草叢的聲響都沒有,靜得可怕。
若不是日光緩慢縮進山頭,玉池微都要懷疑在這裡,時間是凝滞的。
腳下是青石闆鋪就的小徑,順着小徑一路走去,不遠處孤獨屹立着一座簡易小巧的木屋。
門前擺着一桌一椅,桌面上擱置着一套未經雕琢,拙樸實用的茶具。
茶杯淡淡光澤瑩潤,由此可見主人的愛惜,不過可惜逃不掉歲月打磨,俨然已有些滄桑。
茶盤是最為自然的木質茶盤,保留着原始描繪的圈圈細膩紋路。
這間屋子的主人應是個頗具閑情逸緻的人。
玉池微走到屋前,擡臂叩門。
木門從裡邊被人打開,走出一位衣着與那套茶具一般樸素淡雅的青年男子。
在對方面貌完全袒露在光亮下的一瞬,玉池微心髒狂跳,“師尊”二字卡在喉間尚未吐出,對方率先一步問道:
“你……是何人?”
他守着的這塊破地,從未有過旁人到訪。
想來面前的隋阙應是被奪去記憶困在這兒,不記得他倒也不是怪事。
玉池微阖眼壓下胸中的洶湧澎湃:“我是誤闖入這裡邊來的。”
隋阙對他所說沒有絲毫懷疑,許是本就沒有防備,許是壓根不在意玉池微的來曆。
他點頭應下後側讓開身子,讓玉池微進屋。
“既已經來了,不妨喝杯茶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