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畫錦内心五雷轟頂,恨不得把剛剛誇了仇人的舌頭咬下來。她眼皮不停翻跳,面前文質彬彬的大儒竟是自己恨之入骨的滅族仇人。
田同輝面目清瘦,養着一口濃密适中小山羊頿須,舉止潇灑、風度翩翩。屠畫錦越看卻越覺得面目可憎。
她震驚之餘,李逸霖又用他們兩才聽得到的聲音笑道:“算你走運,田老下個月升内閣,你有福才今日見着一面。”
屠畫錦心口又被狠狠插了一劍,袖口下的手指掐入掌心滴出血來。
她緩緩擡起頭,這才明白,所謂接風洗塵見世面不過是幌子,唯有帶她見田同輝才是李逸霖真正的目的!
以兩府現在的關系冒然邀田同輝勢必引起她的警覺,唯有借朝廷大官必然出席的晚宴才能不露痕迹地測試出她的真實反應。
屠畫錦在腦海裡緊急回顧到底哪出了差錯,讓他瞧出了端倪?
李逸霖嘴角蕩起若有似無的笑意,眼神幽深:“若累了,可以去後座歇息。”
同樣一句話再次響起,屠畫錦不寒而栗。
她知道,這時若她真退卻休息,便被李逸霖坐實了反常異樣,毫不留情判下死刑。
這個男人不知從哪摸到了她人生傷疤,正戳反戳不斷刺探,實在可惡。
屠畫錦又驚又懼,化在臉上卻是乖巧的甜笑:“大人,咱們不是跟藩司府水火不容嘛,奴婢這樣直接去?”
李逸霖若無其事,屠畫錦懂了。
她捏緊手心,壓住臉上抽搐的神經,上前屈膝嬌笑道:“奴婢見過兩位大人,田大人安好,梁大人安好。”
過程行雲流水,禮節周到妥帖。
屠畫錦猜出田同輝身後珠光寶氣的貴婦必定是江南絲界大名鼎鼎的掌舵人梁秀英,所以一并問候。
梁秀英年紀與田同輝差不多,長着圓臉金魚眼,嘴角有顆痘大的媒婆痣,看着很不好惹。
她輕蔑地睥了一眼屠畫錦,朱唇緊閉,田同輝卻優雅地擡手說了兩個字“免禮”,然後轉身落座主賓右側席位,并不多說一字。
現場氣氛冷硬尴尬,周圍人眼神交彙、心知肚明。畢竟田大人的兩個侄子前不久剛死在李大人手上,這兩位願意看在夏公公面子上同席就不錯了,哪能指望多客氣親熱。
屠畫錦倒慶幸不必過多寒暄,袅袅退回李逸霖身邊,微微一笑表示複命。
李逸霖又道:“你以後做生意要經常跟他們打交道,現在應多認識認識。”
屠畫錦心弦緊繃,這意思是叫她再去找田同輝麼。
她假裝忠心道:“大人,您也看到了,田大人似乎不大願意理咱。您若讓奴婢再去,豈不讓人笑話。”
方才她給仇人屈膝蹲下的瞬間,全身血液狂飙,膝蓋仿佛墜了千金重錘,骨頭吱吱作響,那是黃家上下幾十條冤魂在号泣。
正是感受到背後李逸霖犀利的視線,牢牢鎖定着她一舉一動,才使出全身力氣一絲不苟行完禮。
再這樣下去,她不敢想象自己能否毫無破綻地撐過今晚。
李逸霖似乎察覺到她平靜表面下的心慌,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不以為意道:“怕了?”
屠畫錦頓時語塞。
一邊是血海深仇的仇人,一邊是心思莫測的上司。她像在鋼絲上顫顫巍巍行走,稍有不慎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她低下頭避開李逸霖的視線嗔道:“大人,您不是最看不慣他們嘛,今天叫我又是問安又是拜門庭,他們配嗎。”
屠畫錦企圖打個馬虎眼混過去。
李逸霖從容自在,低頭貼近屠畫錦的臉頰喃喃道:“看來你真挺怕他的。”
屠畫錦渾身微顫,緩緩側過頭,李逸霖英俊深邃的五官在眼前放大,可從未覺得他英俊的臉龐如此可怕。
“說吧,為什麼怕他。”
李逸霖冰涼的嗓音有攝人心魄的磁性,像陰界鬼魅誘哄她一步步坦誠。屠畫錦全身仿佛失去力氣,隻能任他擺布。
轉頭瞬間,她眼角瞥見李逸霖眼眸泛起一絲愉悅,仿佛欣賞着她臉色瞬間蒼白的窘狀。
她屏氣凝神,拼命回顧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
她記得初找李逸霖換鋪時,他并不同意,看樣子有意避開田同輝不與欲其與其現在起沖突。
後來澡盆出來後,他突然松口答應,一定是那時聽到田同輝不小心愣神被他捉住,所以才有今日宴會。
屠畫錦突然覺得毛骨悚然,原來那時候他早發現異樣,但是按兵不動,先許諾穩住自己,然後帶自己參加宴會上用田同輝突襲。
真是個城府至深的人。
話說回來,以李逸霖高傲自負的個性,若不放心自己大可直接否決,何必大費周章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