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不是看上那個丫鬟吧?”曹彬急到口不擇言。
李逸霖冷冷一瞥,曹彬立閉上嘴,眼神憤氣不平。
李逸霖知家裡擔心他第一次來江南被此處莺歌燕舞迷住。哥哥私下交代過曹彬随時盯着,以防心懷不軌之人。
但這份擔心在李逸霖看來實屬多餘。
他的母親是先皇嫡親堂妹,按年紀算,李逸霖為當今皇帝的三代表兄中最長者。他的父系為随太祖打天下的邢國公的直系子孫,開朝兩百年已傳位八代,戰功彪炳累世忠良,是當朝僅存的三公爵之一。
可惜先皇無能緻使鞑靼肆虐,李逸霖十歲那年,鞑靼打進京師,先帝率文武百官倉皇南逃,史稱辛醜之亂。
李逸霖父親與大伯帶兵在外,聽聞國度淪陷,日夜行軍趕來救援正面抗擊鞑靼主力,最終收複京師戰死沙場。
先皇重重褒獎邢國公府忠魂可撼天下,卻無法改變一個十歲的小孩失去父親的事實。從此他立志蕩平漠報父輩血仇。
因此李逸霖對江南的紙醉金迷毫無興趣,唯願快速平定倭亂痛擊鞑靼。
李逸霖問:“營裡現在怎麼樣。”
曹彬悶哼:“都乖了不少,新兵還行,再練會兒能出陣了。”
上次新兵與長官鬥毆使李逸霖意識到内部争鬥非同尋常,果斷出手制定規嚴加管束。
他強調,凡入營者都是他的部下,一律平等不得相互報複,大敵當前應當團結一緻共抗倭賊。在李逸霖公正處置下,雙方開始嘗試合作,營内矛盾有所緩和。
隻是曹彬日夜巡營累得雙眼烏青:“不是我說,您看不上那群軟腳蝦大可從北直隸調人過來,招一群土匪做甚。我的帳子天天擠滿了告狀的,再配個鼓就能升堂了。”
李逸霖笃信不疑:“江南人才未盡開發,征用本地兵源,一來可以節省客兵差費,二可以利用他們故土之心激勵殺敵。”
“就靠這幾個土匪?”曹彬斜嘴嗤笑:“他們差點至您于死地!”
李逸霖眼神流露淡淡的欣賞:“這群土匪有殺性,對我刀刀拼命,是塊殺倭的好料。”
李逸霖天性驕傲自負,凡天下良才能為他所用者,隻要對方有真本事能讓他看入眼,無論男女老少貴賤罪籍統統納入麾下予以重任。瓦金與山匪便是例證。
說到這個曹彬又忍不住了:“那個丫鬟呢?她到底有什麼好?論美貌,我們一路走南闖北什麼美人沒見過。論身份地位,一個丫鬟哪配得上進内廷接風宴。大人,我跟您這麼久,從沒見過你帶哪個女子出入宴席。”
李逸霖覺得吵鬧,他一向懶于解釋,揮手命人退下。
但曹彬一頓發問,屠畫錦烏黑圓溜溜的大眼睛突然閃現在他腦海。
他在東山兵營見屠畫錦的第一眼,便看到一種從小曆經千遍熟悉入腑的眼神——那是沖着邢國公孫子、郡主之子的名頭,圍在他身邊費盡心機讨好的眼神。
雖然她努力裝作柔弱乖巧,她拙劣的演技在李逸霖看來,比第一次上戰場的小兵還漏洞百出。
李逸霖見慣了在他面前施展美色的丫鬟民女,以為她不過是千萬分之一,偏巧是偏偏是她退下行禮時眼神閃過的一絲鋒銳殺氣讓他記住了她。
李逸霖沒想到,來江南兵營裡苦尋殺氣不見,第一次見到傲然與殺性居然在一個卑微的婢女身上。如雪地下的新芽,盎然争先,隐隐綠意,破雪而出。
他盯着屠畫錦看了幾眼,對方始終保持着甜美谄笑,兩人心照不宣地演着主人與奴婢。
他并不反感底下人不擇手段向上爬的野心,甚至覺得有這份強大的欲念才能逼人獻出一切奮發上進。凡招入麾下者他都予以充分信任,調動一切資源慷慨支援。
但前提是,李逸霖能摸清這個人的底線命門,并能拴根繩套手上,時不時松一松、緊一緊。
——
屠畫錦回去後聽說曹彬反對李逸霖帶她赴宴吵了一架,李逸霖沒說什麼,整日戰戰兢兢在家數日子,祈禱不要變卦。
那天,李逸霖本意告知她夏公公路上不适,接風宴推遲幾日,于是多出來的幾天變成了煎熬,等的她心力交瘁。
終于到了宴會這天,屠畫錦如約随李逸霖赴宴,懸着的心這才放回肚子裡。
當晚,李逸霖隻帶了瓦金夫人張肅兩員大将,一路輕車簡行到了驿館。
進了驿館,屠畫錦見識到什麼叫皇家風範。
驿館建在丹棱城内著名風水寶地越王山下。此處傳說是古越國的龍興之地,山巒疊翠靈氣逼人,衆多宗門在此修建了許多寶刹道場。官府也在山下圈了一塊寶地修建驿館,接待皇室貴胄、朝廷要員。
此次宴會在驿館東部的室内戲廳舉行。
戲廳正前方戲台紅紗懸挂,舞台上方刻有精美絕倫的香檀木雕花,四周牆壁懸挂着絕版江南文人字畫,每一幅都價值連城。台上鑼鼓喧天,請的是曾進京祝賀皇帝壽誕的慶春班班主親自登台,功夫紮實台下拍手叫好。
台來下人來人往,僮仆們穿着绫羅綢緞魚貫期間。桌上泡着一年每年隻産二兩的禦前龍井,芬芳撲鼻茶香四溢,果品點心玲琅滿目自不必說,連添水倒茶的丫頭都長的杏臉桃腮美貌動人。
大廳中央隻擺了三張圓桌,李逸霖落座于正對戲台中央的首座,瓦金夫人張肅席分别位于其右側。
夏公公此時還在山上廟裡替皇帝太後祈福,李逸霖倒不急着催,樂得帶屠畫錦認認人。
屠畫錦體會到原來站在權力巅峰是這等滋味。
舉目望去四周皆是一張張谄笑獻媚的臉龐,李逸霖悠然坐在山頂之巅,俯視腳下努力往上攀爬的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