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來賓客無論大小,見巡撫大人親臨,榮光滿面地舉杯而來。
“李大人,您親自光臨,真是稀客。最近倭寇可讓您操勞了吧,屬下那有紅毛番進貢的靈藥,您不妨試試。大人,為了江南兩千萬百姓,您一定要保重好身子骨。”
“李大人,青溪書院重修開園,正缺一副門匾,滿院師生都盼着您能賜字,每日進園看着您的題字,念着您的恩德,學子們才能讀書成才哪。”
李逸霖側身靠在紅木圓椅的扶手上,疊起二郎腿輕點下颌,剛送走一批,又有一批。
盡管他面色冷淡,擋不住一群又一群的人擠到跟前,喋喋不休地說着廢話。
他們當中不乏按察佥事、千戶、同知,說出去也是普通百姓一輩子難以望其的大官,在巡撫面前仍然谄媚地像條哈巴狗。屠畫錦這才明白自己那點小伎倆,在李逸霖眼裡根本不不夠看。
但這些人轉過頭,面對巡撫身後遠遠站立的屠畫錦又是另一番嘴臉。
“喲,這是哪兒來的小美人。”
“小姑娘你跟李大人什麼關系啊。”
他們猥瑣卑劣的眼神肆意在屠畫錦身上遊走,好像把她渾身上下摸了個遍,看得屠畫錦直起雞皮疙瘩。還有些借敬酒之名拉着她手不放,順着袖口往小臂裡頭摸,吓得她立即把手抽回來。
身為朝廷命官,裡面全是下流胚子,屠畫錦惡心得想吐。
今晚她按照李逸霖命令穿了一件梅子青圓領男袍,頭發一絲不苟梳成發髻頂在頭頂中央,頭戴一頂黑色翹腳幞頭,渾身不施任何脂粉,仍抵擋不住一輪又一輪的侵擾。若按原本的打扮出席,不知要被這群披着人皮的流氓欺負成什麼樣。
屠畫錦擡頭望了望,遠處瓦金夫人被傾慕女将軍大名的擁趸圍得水洩不通,近處李逸霖更是衆星捧月、渾然不知。
她孤立無援。
屠畫錦心想,參加這次聚會機會難得,登徒子們又個個品級在自己之上,以後說不定有生意上的往來,鬧大了隻會嫌她不懂事,索性放開了面子與他們虛與委蛇。
她不再反抗,将這群色鬼哄得服服帖帖。
大官們見她十分上道,心裡喜歡又多了幾分,一群人交談甚歡,聲高一度傳到李逸霖那邊。
李逸霖隔着人群視線落在屠畫錦身上,兩人目光交彙。
眼神交觸的那一刹那,屠畫錦從他不帶情緒的眼神裡敏銳地捕捉到一絲審視的意味。
她一直在思索李逸霖為何帶她參加宴會,李逸霖一向疏于應酬,就算他不出現,夏公公也不敢拿他怎麼樣。現在終于明白,原來李逸霖是借宴會之名測驗她的反應。
若她想把南織染局做大,以後這般惡心反胃的應酬必不會少,若今日一些淺顯的交際都搞定不來,李逸霖如何能相信她能從江南絲界中殺出一條血路,為他掙錢養兵。
屠畫錦嘴角上揚自信地回望過去,仿佛在說:“對付他們,不在話下。”
李逸霖什麼都沒說,招招手招她過來,帶她正式引見。
屠畫錦穿過人群走到李逸霖座位身邊,經過方才一番鋪墊,屠畫錦熟悉了大部分賓客,見禮十分順暢。
“見過林禦史。”
“林大人安好。”
“見過馬參政。”
“馬大人安好。”
屠畫錦笑容甜美舉止得體。
“若累了,可以去後座歇息。”耳邊響起李逸霖不痛不癢的語調。
“不累,奴婢能見着這麼多大人高興都來不及,哪會覺得累。”屠畫錦嘴角呈現标準弧度,不見一絲疲憊,即使她喉嚨幹到冒煙,腳趾站得發麻。
李逸霖任其自然。
經過一番寒暄,總算見的差不多了,隻剩最後幾位,屠畫錦猛地掂掂腳跟,左右輕微搖晃腦袋打起精神。
這時一位身着鶴氅的翩翩宗儒攜一位豔光四射的貴婦迎着衆人目光來到李逸霖跟前,二人雙雙行禮。
經過腦滿腸肥的官老爺們一番折磨,屠畫錦隻覺清風拂面。
大儒長得朗目高鼻、溫文爾雅,舉手間一副開山鴻儒的氣度,見到李逸霖謙恭地雙手交疊,簡單道一句:“李大人。”
他不卑不亢禮數周全的樣子讓屠畫錦心生好感,與剛才一張張腦滿腸肥的肉臉簡直天壤之别。
李逸霖在她耳邊輕聲道:“還不見過田大人。”
輕聲一句話如萬雷轟鳴,屠畫錦渾身寒毛激立。腦海一片空白:“什麼田大人?”
李逸霖眼眸幽黑,悠悠道:“當然是除了我外最大的那位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