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繡房大院。
屠畫錦住的廂房正面上了鐵鎖,裡面嘎嘎機杼聲交錯不停。
小詹趁着守衛上茅房的空隙,偷偷摸摸溜到窗下,左右張望壓低聲音:“姐姐,昨天廚房剩下好多鴨腿,我給你拿來了,你悠着點吃。”
饑腸辘辘的屠畫錦聽到動靜放下梭子,趕過去支起窗子,迅速把食盒收進來。
她捧着沉甸甸的漆紅食盒内心暖流滑過:“多謝你,下次别來了,萬一被人逮着就不好了。”
小詹安慰她:“放心吧,你這裡安全着呢。今年倭寇提前來犯了,府裡上下都忙着對付倭寇,我昨天跟着曹大人跑了一天醜時才沾床,沒人會注意繡房。”
“倭寇來犯了?”屠畫錦頓感不妙,咬了一下嘴唇:“既然大家都忙着抗擊倭寇,還有人替我查清嗎,我還要關多久。”
小詹嘴唇癟了下來:“這我就不知了。不過你放心,不管你關多久,有我在你永遠餓不着,缺什麼盡管說。”
屠畫錦感動,她與小詹認識不過數月,人家卻不顧危險舍命救濟。
等她出去了,一定送件宮裡娘娘同款的紅地纏枝并蒂蓮妝花緞,留他大婚時風風光光迎新娘。
她催促道:“快走吧,以後少來,千萬注意安——”
“什麼人?站住!”守衛抖着褲腰帶走進院門,遠遠看到一個瘦猴似的小子貓着腰扒窗戶,指着鼻子大罵:“誰敢在老子眼皮底下搞鬼,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守衛長得矮胖臃腫,小詹身手靈活溜到牆邊翻牆逃了。
守衛逮不到人,氣沖沖地踹屠畫錦大門洩憤,鐵鎖撞得木門哐哐作響,房梁抖灰:“小賤人别耍花樣,下次再叫我逮着,休怪我心狠手辣。”
屠畫錦捂住耳朵。
守衛是李逸霖自京城帶回來的士兵,氣自己沒上戰場派來監牢,動辄踹門打罵。
“一個小娘們有什麼好看的,直接丢牢裡結了。”守衛一屁股坐到門口,摘下盔帽扇風喘道。
屠畫錦指甲掐入掌心,沒有抓到她的罪證,憑什麼把她當作罪犯一同丢入牢裡。
雖然無辜被囚寸步難行,好賴是自己的地盤,她死也不願意去人憎鬼厭的地牢。
——
過了幾日,上面突然下令将她押入大獄,屠畫錦睜大眼睛巴着房門不願離開,被守衛推搡抓走。
她無比後悔,給李逸霖縫件衣裳怎麼落到如此境地。
屠畫錦心如死灰,穿過層層石牆,關進最裡面的院子,停在一間的石磚鑄就牢房門口。
屠畫錦覺得這間房有些古怪。
并排其他犯人也是石磚房,隻有扇巴掌大小的窗戶和弓腰才能進小門。
她這間卻門窗與正常房間無異,看着也比旁的牢房寬敞幹淨很多,滿腹懷疑走進後,她冷笑一聲。
牢房正中擺着一台單綜雙蹑織機。
就是坐牢也要天天幹活。
守備也憤憤不滿,狠狠鎖上牢門:“真倒了八輩子血黴,一天天看牢房沒完了。”
他以為把屠畫錦打入牢房便可跟随李大人上戰場,誰知上面交代他繼續看管,沖着屠畫錦破口大罵:“老子堂堂七尺男兒,不上戰場陪你蹲号子。你父母怎麼教的,我要養出你這樣女兒就掐死在監獄。”
屠畫錦壓住怒眉。
“你不上戰場便不會丢性命,也是樁幸事。”對面牢房窗戶裡探出個幹瘦儒氣的中年男子,面窄眼狹,落魄中帶着幾分斯文。
守備鞭子啪一聲甩進窗戶,響徹全院:“輪得到你教訓老子?死到臨頭在老子面前擺什麼譜,一起亖了幹淨。”嘴裡不幹不淨把兩人祖宗問候了遍。
“夠了。”屠畫錦目光銳利,擲地有聲:“李大人可沒定我的罪,等我哪天放出去了,一定要上告大人,讓他知道自己兵私下如何消極怠工、辱虐平民。你也别想把我悄悄弄亖,告訴你,案件沒審清之前,我作為關鍵人物不明不白死了,下一個辦的就是你。”
守備愣住,沒想到一向順從的屠畫錦搬出巡撫大人,怼的他啞口無言,朝她門前吐了一口,含恨離開。
對門男子哈哈笑了兩聲,突然用方言問她:“小姑娘,你為什麼被抓進來。這的守衛都是京城人,聽不懂咱們說話。”
江南各地方言不同,大體能聽懂彼此,聽到對方的阜溪腔,屠畫腦海閃過一道白光:他是田孝成的堂弟田百成,被李逸霖抓回來關在牢房。
屠畫錦警覺,把他們對門什麼意思。暗中觀察她的反應,看她是不是同夥?
她一個箭步抓住窗戶栅欄,左右極力探望。小院牢房空空,除了他們二人,沒有其他罪犯,獄卒都站在院門外。
除了天空飛過的鳥叫,天地寂靜無聲。
“姑娘,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進來。”田百成舉起手上的鎖鍊,拍拍木栅欄。
屠畫錦隻當聽不見,開始裝機紡布。
八歲坐牢的記憶曆曆在目,牢房是個陰暗狡詐的地方,看不到角落布滿了眼線,稍有不慎成為日後呈堂證供。
若她真跟田百成聊起來,以李逸霖謹慎多疑的性子,徹底将她打入敵軍陣營,永不任用。
就算沒有這層忌諱,想到他是田同輝的侄子,屠畫錦也一輩子不想開口。
田百成又催魂似的拍窗:“算你走運跟我一間牢房。我是阜溪縣丞田百成,當今藩司大人的親侄兒。若在平時,你有何資格跟我說話。”
屠畫錦房中傳出咔咔抛梭打緯聲。
田百成不死心,他關了快兩個月了,第一次見人進來。用力拍杆壓住織機聲:“你姓甚名誰,多大了,為何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