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畫錦當聽不見,見牢内石磚床鋪隻鋪了點稻草,又硬又冷,歎了一口氣。
一天前,她還睡在自己溫暖舒适的蠶絲床鋪上,到底什麼時候查清,放她出去。
“你織得不錯,像我娘當年織布的樣子。”田百成沒頭沒腦突然插一句。
田百成總操着方言聊雞毛蒜皮的小事,人一不留神順口便接茬了。
屠畫錦咬死不出聲。
中年文官的絮絮叨叨和均勻響亮的織布聲相互交錯,死氣沉沉的重監牢發出詭異的生機。
不知不覺過了七日,牢外沒有一點消息,屠畫錦憂心。
她抱着雙腿蹲在門口,看着又硬又黃的饅頭咽不下去。
連小詹也沒消息了。
她被押進來時,小詹躲在人群中打手勢:我會來看你。她進來後,小詹别說出現,連個口信都沒有。
“哈哈哈,江南軍遇上倭寇一觸即潰,被倒追了三裡地,氣得李逸霖臉都白了。”
田百成頂着夾雜銀絲的亂發,靠在牆邊,他掰着石頭一樣硬的饅頭幸災樂禍。
“聽說已經砍了幾個千戶,本來人就少,砍了剩幾個能打……”
屠畫錦吃驚,田百成每天獨自鎖在牢房,不曾見有人探監、提審,他怎麼知道的,說的可是真的。
若是真的,小詹豈不危險,她心中一揪。
每逢兵力不足,府衙會征集兵民勇壯組織抗敵,巡撫府的男丁首先征調,小詹必不能幸免。
他又瘦又弱,上戰場也就跑得比别人快兩步,這麼久沒消息,不會是出事了吧。
“李逸霖完蛋咯。”田百成晃着腦袋,嘴臉無恥之尤:“倭寇應該打的更狠些,讓他知道江南是田大人的天下。”
屠畫錦齒冷,身為大盛官員居然為敵軍叫好,為了争權奪利連百姓江山都不顧了嗎。
但她不能回嘴。
“住嘴,李大人神勇無比能追鞑子三千裡,怎麼會被小小的水匪打敗!”守備聞聲趕來抽出鞭子。
田百成笑意更加放肆:“你們大人厲害,敢問他殺了幾個倭寇?怎麼牢裡的獄卒越來越少,怕不是軍隊沒人了都調去充軍了。”
屠畫錦驚訝,她的确發現看守牢本院的獄卒由原先的十來人減至三人,留下的人皆神色戚戚。
守備啪一響亮的鞭子:“再敢污蔑我們大人,抽的你皮開肉綻!”
可惜他體态臃腫肥胖,鞭子抽到門條洩氣彈回。
“哈哈哈哈,這就是李逸霖的親兵,就算給他十萬大軍也打不赢倭寇。”田百成逗貓似的縮到房裡。
“你!”守備沒有鑰匙打開牢門,鞭子抽在窗口啪啪作響像隻沒牙的老虎,無能咆哮。
屠畫錦端走又硬又幹的饅頭,不理對面的鬧劇,照常抛梭踩腳踏闆。
自那以後,田百成更加肆無忌憚。
屠畫錦越是不理,田百成越是想撬開她的嘴:“你指望着李逸霖還不如求我,他現在如秋後螞蚱,隻要我叔叔再上道折子,他就滾回京城了。”
獄卒依舊怒揮鞭子,可屠畫錦聽出力度少了大半,沒了以前的淩厲。
最後牢裡隻剩他一個獄卒,經常一個人醉倒桌上,噴着酒氣滿腹委屈,他要上戰場要為李大人開路斬旗。
守備有次甚至醉倒在門口,鑰匙明晃晃别在腰間,屠畫錦伸手可以拿到。
屠畫錦望着那串鑰匙擰眉不語。
田百成一倚着栅欄哂笑:“想出去,我給你指條明路。”
屠畫錦回去若無其事織布。
“嘶,你把織好的布給我墊墊多好,我的老腰啊。”田百成又開始絮叨些有的沒的:“好在馬上要出去了。但看能到李逸霖被打的落花流水,我再坐一年都值,哈哈哈哈。”
屠畫錦緊閉嘴唇,全副精力集中在織機上。
她也曾試探問守備李大人查的怎麼樣了,對方張嘴罵道你算哪根蔥,巡撫府現在内憂外患,别沒事找事,滾開。
屠畫錦深思,李逸霖莫非真的大禍臨頭了。
若他不能依靠,隻能自己親身去布政使司潛伏,若混到貼身裁縫,是有機會下手行刺的,隻是這樣一來再也逃脫無能,必然以命抵命。
先代王府有個人為報母仇潛入王府十餘年當廚子,終于當上了掌勺師父,下藥把老王爺藥死了,朝廷大怒,将其處以淩遲。
現在局勢未明朗,一步踏錯必将粉身碎骨,萬萬不可輕舉妄動。
但她又怕李逸霖早把她抛之腦後,在牢裡關一輩子。畢竟誰會把一個小婢女放心上。
她每天裝作若無其事織錦,内心思緒紛雜。
深夜,她聽到對面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聲,她一骨碌爬起來,誰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