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獲在美多項獎稱的優秀影片,林硯周沒看過的概率幾乎為零,然而比起影片本身的出彩程度,為它所創造的插曲《Una Mattina》,似乎更讓大衆耳熟能詳。
觸不可及。
林硯周反複品摩這四個字,許盛言,你到底在想什麼?
“你聽過一個說法嗎。”林硯周靠在鋼琴旁,“雙人舞的完成度,并不在技巧。”他視線移上對方的臉,“而在舞伴。”
音符急轉直下地出現裂痕,斷在指尖。
盡管許盛言已經把它處理得很自然。
“我隻是沒有天賦,不太适合跳舞。”那豈止是不适合,許盛言的舞步堪稱災難,真正意義上的“少女殺手”。
許盛言不為所動,于是乎,林硯周徑直走到身後的木櫃上,放入一盤黑膠,深沉醇厚的古典樂從留聲機流淌而出。
林硯周來到他身前,優雅紳士地伸出手,他慫恿的聲音,具有迷惑性:“試試。”
掌心的紋路,近在眼前,拇指旁的生命線,綿延不絕,和感情線配合得相得益彰,兩條線都沒斷過,十分順暢。
許盛言不會看手相,他隻是潛意識覺得那兩根線長得很好。
許盛言愣神間,鬼使神差搭上了他的手。
林硯周的掌心很熱,比他記憶裡的溫度,還要燙上幾分,他隻能認為是自己的記憶生鏽,連知覺都在退化,已經一點一點,在忘記……
他微微擡手,又懸停,猶豫着該如何搭上那近在咫尺的肩膀,試探間,腰上猛地掐力,被拉近。
許盛言呼吸一緊。
“林……”許盛言下意識喊出口,然而對上的卻是一雙沒什麼感情的眼睛,很平靜地看他,聲音沉冷,“搭上來。”
他說話總有種令人難以抗拒的命令感,臉上表情淡漠,冷臉時,很性感。
許盛言感到他的腰正在被那雙手緊緊握住,他摸到林硯周肩膀下的肌肉,掌心像是起了火。皮膚隔着薄薄的衣料,交換體溫,本就四肢欠缺的他,現下動作更為僵硬,他低着頭,不敢和對方呼吸靠近。
盡可能收斂自己的氣息。
林硯周在他腰間,點點食指,引起難忍的癢意,居高臨下望着他,眼神很冷淡:“放輕松。”
一句放輕松,更讓他渾身都緊繃起來。
從脖頸,一路麻到腳踝。
他是覺得,在其他地方聽到過這句話的。
但具體是哪裡,又不太記得了。
許盛言已極力控制,眼睫卻依舊顫抖,他們的呼吸太近,許盛言連眼神都不敢肆無忌憚,隻能停在他目之所及的肩膀上,和比起來說,鎮定自若的,正在從容起伏的胸膛。
林硯周太平靜了,像一波秋潭,像寂靜的山谷。
許盛言錯亂的腳步,是點在秋潭的幾絲漣漪,突兀又惹眼,顯得太沒臉面,又操之過急,他開始責怪自己的不争氣。
明明他什麼都不想。
他讨厭身體的本能反應,總是将人置于很糟糕的境地。
林硯周拉着他,一步一步,緩慢而優雅地搖晃,他握着許盛言的手,聲音很輕,很近:“跟着我。”
華爾茲是身體的合拍,是兩性間默契的高度呈現,旋于足尖的視覺盛宴,往往颠覆尋常邏輯,這也是令許盛言最為費解的一點——明明往前之後就該往後,為什麼下一步就變成了右旋步?
他嘗試跟了好幾次,才勉強避開,沒踩到林硯周的鞋面。
華爾茲真是玩得一手好預期違背。
對于以邏輯行事的許盛言來說,這無疑太難受。
依葫蘆畫瓢,總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在一個旋轉後的側步,許盛言沒收住腳尖,直愣愣踩到了林硯周的腳背上,實心的。
許盛言聽到了耳邊的倒吸。
“抱……抱歉。”許盛言有些懊惱,華爾茲太難了,為什麼要将雙人舞作為一種社交手段,這難道不是變相的酒桌文化嗎。
為難自己,也苦了别人。
至少在他見過的女士裡,并沒出現過浪漫主義小說裡那類女主踩掉男士鞋子的橋段,這個圈層的女士們聰明又好學,相反,倒是好多男士跳得不怎麼樣。
時常為鮮花作配。
他便是其中一個。
“怪了。”下一瞬,林硯周握着他的手,将他錯亂的步伐拉回,再度靠到他的氣息範圍内,“打架那麼厲害,卻不會跳舞?”
照理說,四肢會很協調才對。
許盛言不知怎麼回答他,畢竟連他自己也想不通,為什麼單單在跳舞一事上遭遇滑鐵盧,上帝開了所有窗,唯獨關上這一扇,他自嘲道,“對,是個隻會用蠻力的莽夫。”
林硯周睨眼,品了會兒這句話,片刻後,他說:“你這一拳是不是能打暈我?”
他偏過頭,盯着許盛言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冷白皮透出的青筋,頗具力量與美感。
他很難想象,這樣一雙手,沾上鮮血會有多漂亮。
“不會。”許盛言縮了縮手指,偏移幾寸,垂眸不敢與他直視。
林硯周看着他這幅樣子,饒有興緻挑挑眉,不經意道:“打不暈我?”
許盛言動動嘴唇,道:“不會……打你。”
林硯周表情頓了頓,一聲輕笑。
他有時候是真不懂許盛言,那樣聰明的腦子,卻時常說出些令人難以置信的話。
但你真想找他的錯漏,卻發現竹籃打水一場空。
似水中撈月。
明明做的那些事,一點都不冤枉他。
許盛言突然松開手,從他懷裡掙開,他虛空地張了張手心,一片濕汗,空氣流過掌心,全在提醒他出糗的事實。
林硯周偏頭,微微蹙眉看着他。
“我發現,好像能跳幾個舞步了,方姨今天沒空的話,我……明天再來。”許盛言真的待不下去了,他怕再多一秒,都要露餡。
他對自己預判失敗,他為他的自控力感到不恥。
林硯周好整以暇:“明天還來?”
許盛言落入他的語言圈套,他發現自己自認的理智和八方不動,在林硯周面前都顯得像個笑話,立馬搖頭解釋:“沒關系,你有事的話,我就不來了。”
他态度很誠懇,語氣很認真。
林硯周突然很來勁:“跟我有事有什麼關系?又不是我教。”他凝了凝目光,恍然大悟似的,故意拖長語氣道:“哦,你以為我教你啊。”
許盛言手放在大腿旁,整個人行立不安,甚至第一次,露出了很慌張的眼神。
“不是的,我以為……”
“許盛言。”林硯周叫他。
許盛言擡起眼,看他倚在鋼琴旁,笑語盈盈,“明天來高爾夫球場找我。”
說完,他轉身走上紅木旋梯,夕陽落在最後一階高台上——他的背影在許盛言眼中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