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影從天橋呼嘯而過,掠過身後闵港夜城繁華,許盛言捏住方向盤,眼神不着邊際,心事重重。
他人已從臨水灣走出,心還停留在那片布滿夕陽的跑馬場上,耳邊,又是林硯周臨行前那句意味不明的邀約。
好友婚禮,他不該掃興,按理臨時抱佛腳沒有問題,他原本找個老師學學樣子,屆時再撞大運落單最好不過,但林硯周開了那個口,他突然,就下不了決心。
人怎麼能這麼善變。
幾個月前口口聲聲說狠話的是誰,如今出爾反爾的又是誰。
心底亂成一團,許盛言踩緊油門,用飙升的腎上腺素蓋過不合時宜的沖動。
華燈在夜色中繁茂,又在晨曦中衰落,維港升起第一抹日頭,照耀海面。
次日,臨水灣的監控器聲音,在客廳響起。
“林先生,許先生來訪。”
廚房裡,一雙手正拿着《勸導》,聞聲,林硯周的臉從書後露出,看向島台那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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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盛言被管家領着到了偏廳。
剛過正午,陽光從琉璃窗上落到正中央一架鋼琴上,五彩斑斓,如夢似幻,空氣裡揚塵在緩慢飛舞。
管家給他沏了一壺茶:“許先生,麻煩您等一會兒。”
許盛言随和地搖頭笑:“沒關系。”
他還是不争氣地來了。
哪怕知道自己可能因此露餡更多,知道自己沒絕對必要來學,知道有更多解決的辦法,許盛言依舊輸給了一時淪陷。
沒關系的,他想。
能控制的。
反正他對自己沒想法,林硯周不會開那個口,他自己更不可能。
這樣是安全的。
哒哒,兩聲輕敲。
許盛言眉宇一動,擡頭——林硯周站在鋼琴旁,穿着很随意的家居服,頭發未經修飾,随意地揚起,正一動不動看着他。
林硯周走過來:“叫了你兩次。”
他的目光總是讓人難以招架,大概是過于直率和坦誠,每次回答他,許盛言都需要輕輕将視線偏移,避免與他直視:“抱歉,我沒注意。”
林硯周轉身,端起放在鋼琴上的牛奶,沒回答。
許盛言忍不住問道:“方姨還在忙嗎?”
他坐在這兒半天了,差點忘記自己是來辦正事的。
林硯周輕輕仰頭,喉頭上下滾動,還能聽見細微的吞咽聲,整杯牛奶随即見空,他用手指抹掉唇角的白色液體,看向許盛言:“她要晚點。”
許盛言不自覺咽了下喉嚨。
突然感覺自己有些下流。
“哦……好。”
他心尖的某一端,快要燃起來。
盡管盡力克制,許盛言坐下的機械動作依舊出賣他,林硯周作壁上觀,沉默地看他帶給自己的表演秀。
他有時候覺得,許盛言真是個天生演員。
比他捧過的任何一位新人,都更具天賦。天然的,自成一派的表演技巧,明明拙劣,卻仍能騙得你深信不疑,欺騙大多帶點高高在上的自以為是,把全世界的人都當傻子,許盛言不同,他欺詐的手法,連他自己都騙。
算計别人的同時,他也在算計自己。
林硯周覺得此人簡直有病。
“你鋼琴彈得不錯。”林硯周淡淡道。
他在說聖靈島那晚。
不愉快的回憶被勾起,許盛言知道自己應該拒絕,但脫口而出的卻是:“有想聽的嗎,我可以彈。”
他用了“可以”,而不是“給你”。
尚有一絲理智将他懸在崖邊。
林硯周擡眉,訝然:“沒聽過的也會?”
許盛言笑:“聽一遍音,大緻就能彈出來。”
絕對音感加視唱能力,這是要花許許多多的時間,成年累月才能修煉出的苦功夫。
“天生的?”林硯周問。
印象裡,和許盛言一起上鋼琴課的時間并不多,年歲漸長後,他們三兄妹都很少見到許盛言,隻依稀記得,他剛到林家那段時間,很抵觸彈琴。
許盛言輕聲道:“嗯,天生的。”
他已經坐到了三角鋼琴前,指尖拂過黑白鍵,擡起頭來,溫潤道:“想聽什麼?”
林硯周不閃避,也就看着他:“你随意。”
他緩緩起手,音符從木質琴鍵中滾落,飄在空曠的室内,在陽光中起舞,譜成一個個八音符彙聚的畫卷,不斷流淌暢遊……
許盛言真的很會彈琴,這大概是種與生俱來的能力,情感大過技巧,讓普通的曲調也能奏出共鳴的樂章,他手指修長白皙,落在視線裡,十分惹眼。
很難讓人移開。
這雙落在琴鍵上的手,曾經也落在過他的後背上,林硯周想。
他大概也是瘋了。
許盛言被注視得有些不自在,試圖用話題蓋過臉上端倪,對他說:“這首聽過嗎?”
林硯周收回目光,落在琴蓋上的陽光裡:“沒有。”
如果是經典大調或世界名曲,許盛言完全沒有這樣問的必要,他倒是存了一點私心,竟神經般希望林硯周能夠知道,但現在是對的,猜到了并不是什麼好事。
也沒什麼說出口的必要。
“是什麼。”但明明是他引誘林硯周,問出來。
許盛言搖頭:“一首純音樂,具體的我也不太記得。”
他适當的欲言又止,将話題斷在這裡,讓林硯周也沒了再問下去的理由。
純音樂,是什麼樣的純音樂能夠讓人記不清名字,卻又能情感流暢豐富地演奏出來呢?如果僅憑聽過一次的經曆,能複奏到這個程度?
除非早已聽過千千萬萬遍。
林硯周在哥大學習的是電影導演專業,那時,老師對他們的閱片量都有硬性要求,這和作家累積閱讀量相同,創作者需要保持對市場熱點的敏銳,和對審美的基本認知,這個習慣林硯周持續至今。
即使他今後很大可能不會再拍電影。
是《觸不可及》吧。
這首曲子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