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周坐在主駕,側頭,點燃一支煙。
太久沒抽,入口竟先是澀。
他不太喜歡回憶過去,陳年舊事,自己記得太清,反倒旁人毫不在意,記性太好并不是一件好事,連記憶中的每一次呼吸都身臨其境。
有時候,他還真以為自己舊情難忘。但林硯周很清楚,隻是因為痛苦比快樂,更難釋懷。
他不喜歡許盛言,絕對的。
腦内神經随一口煙霧彌漫,緩緩釋落,林硯周單手搭在窗邊,心中煩躁,他打開手機撥給陳競,響了數聲都沒接。
丢了手機,甩在中控台。
該找的時候不見影,平時哪兒哪兒都有他。
林硯周把煙蒂扔進灰盒,一腳油門,駛上軒尼詩道。
夜色濃郁,車,很快消失了。
闵港進入風季,熱帶氣旋登臨,一周後,氣象台挂起了三号風球預警。
不确定是否會進一步加強,電視裡新聞正在實時播送,許盛言坐在沙發上,摁下遙控器,粵語聲戛然而止。窗外已然開始下雨,風勢初顯苗頭,他打開手機,華寅的工作群裡,卻平風浪靜。
前天,他和林耀邥說了自己離開華寅的事,意外地,林耀邥并未阻攔,爽快批準他的決定,就像是早有預料。
門鈴突然響起。
監視器裡,出現謝冠澤的臉。
猶豫一瞬,許盛言緩慢開門,他似乎是淋着雨來的,手裡提了些燕窩金鮑,開口穩重不少:“盛言,我來看看你。”
最近陸續來看望他的人不少,家裡還有阿姨,他再瘋也不至于在這種場合做出過分舉動,許盛言側過身:“外邊在下雨,進來吧。”
狂風亂雨,請人喝杯茶再走是基本禮貌。
阿姨泡了一杯熱氣騰騰的普洱,遞到桌前,謝冠澤坐在旁邊,沒再靠近。
“我聽說,傷你的人和萬家有些關系?”謝冠澤吹開茶氣,狀似無謂提起。
許盛言笑笑,不置可否:“謝先生消息倒是靈通。”
他既然開口,便是有九分把握,自己說不說都無所謂了。
“關于你,我自然上心。”謝冠澤放下茶盞,“我還知道,你這一棍是為林硯周挨的。”
許盛言換了副新眼鏡,視線清晰不少,他彎眼,笑得很疏離:“看來你的八卦水平也很一般。”
“并肩同行才有機會替人擋刀,單槍匹馬,一般叫挨揍。”
謝冠澤被他逗笑:“盛言,你怎麼還會說笑話了,真是可愛。”
“……”
許盛言默默等他喝完這杯茶,便打算送客。
沉吟片刻,謝冠澤語氣認真:“你需要人手的話,告訴我就是。”
“謝先生慎言。”許盛言巧妙地婉拒,保持分寸,轉移話題重心,“華寅内部事務,謝家插手可就不一樣了。”
在謝冠澤看來,這不過是私心的施以援手,但往大了說,便是牽扯到華寅繼承之争裡面。
他官方客套的語氣,把人推得很遠,謝冠澤笑而不語,繼續喝茶。
門鈴再度響起。
阿姨打算去開門,許盛言叫住她。
他猜測又是誰來探望,果不其然,監視器裡,一個沒頭腦和一個不高興,并排站着,是陳競陳聿。
他甫一拉開,還沒來得及接過他們手裡的東西,陳聿便撲上來:“阿言~最近都不給我打電話。”
陳競一把扯回他:“你也想打石膏嗎?”
陳聿四肢一縮,怯怯收回。
“進來喝杯茶。”許盛言拉開門,轉頭示意阿姨泡茶。
陳聿探頭探腦,眼尖的立即察覺出不對:“阿言,你有客人啊。”
說完這句,從門後突然出現一人,許盛言笑容凝固在半空。
林硯周收了傘,抖落肩膀雨水,透過兩人空隙,朝他幽幽地看來。
“盛言,來客人了嗎?”
謝冠澤的聲音,在屋内響起。
.
五人一貓,局促地圍坐在桌前。
木頭挨個蹭過幾雙長腿,發出咕噜咕噜的舒适聲,許盛言坐在側邊沙發,用腳勾了勾小貓:“木頭,過去玩。”
很輕微的舉動,但不知怎麼,依舊踢到了旁邊的林硯周。
林硯周沒動,于是他默默收回自己的雙腿。
不用猜也知道,林硯周是被陳家兩位公子架來的,他貼心地為幾人都沏了龍井,唯獨林硯周面前那杯,是月光白。
産自雲南思茅。
此茶生長在海拔1600米的秧塔村,其采摘手法獨特,須在月光下制作,每批茶葉的粗制都要在一天内完成。
因此,還有個“月光美人”的别稱。
第一次喝到這款茶葉,許盛言并沒有多驚豔,他愛喝茶,林林總總品茗過不少,很難再在口感二字上,有新感受。
阙值被拔高,口味被養挑剔,見過再多風景,都難動心。
直到茶莊的老闆同他講了這款茶葉名字的由來。
月光白,倒真是個挑剔出身的,絕色。
“冠澤什麼時候來的?”陳競坐在對面,放下茶杯後主動開口,說完,他眼神飄移地朝這邊望來。
“有一會兒了,剛剛還在聽盛言講笑話。”謝冠澤看向許盛言。
林硯周坐在兩人中間,面色無波無瀾,始終睨着眼,看起來沒什麼興趣。
“阿言講笑話?”陳聿似笑非笑,仿佛這件事比笑話本身更難以置信,他看過來,“真假?”
許盛言連忙擺擺手:“胡言亂語,不算笑話。”
他感覺到謝冠澤在有意挑事,連忙轉移話題:“這是年初在茶莊新買的茶葉,各位喝着如何?”
陳聿永遠是接話最快的那個:“我正想問呢,這是哪個茶莊的貨,口感真棒。”
陳競看着柔軟明亮的茶湯,接道:“看品相,得到獅字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