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殉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翻了個身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又軟又寬敞的床上。
好像昨天最後他在沙發上睡着了。他這段時間在醫院作息極度混亂,把他前幾年沒法睡的覺都補起來了,差不多天一黑他就感覺困。
程殉走出去前趴在門口張望了會,空蕩蕩的走廊裡什麼都沒有,時鐘指向十一點。他走下樓,看見黑鷹還坐在昨天坐着的位置上,隻是他的面前投影了母星與母星周邊行星的立體圖。
黑鷹突然說話的時候,如果不是手抓着欄杆,程殉差點就被吓得踩空了:“反正這個月母星都沒什麼動作。我覺得要求接管母星所有周邊星系的控制權有點太上綱上線了。”
“但是現在議會很擔心這個事情。而且那些議員對你的形象其實還停留在五年前,他們覺得你非常恨母星,軍部一定會同意這個提議。”應該是黑鷹公放了通訊,一個低沉的女聲清晰地在客廳回蕩。
“吃不下就不要再吃了。”黑鷹毫不掩蓋自己話裡的嘲諷意味,“軍部近幾年在邊境戰線上已經耗費了太多精力。”
程殉隻聽了幾句,感覺到黑鷹是在和什麼人開會。他知道自己不能偷聽黑鷹開會的那些内容,正想默默折返回樓上的時候,右腿一陣無力,隻能先在樓梯的拐角地方坐下。
他不知道這個位置會不會被黑鷹看見。他貓着腰,試圖讓樓梯欄杆盡可能多的擋住自己。
程殉這個角度正好對着客廳那扇長長的窗戶。他擡頭便可以看見外面一片陰沉沉的天,無數雨絲如同細針那樣不停下落。這棟房子的周圍好像都是樹,而在寸土寸金的帝國首都裡有這麼多枝繁葉茂植被的土地——好像隻有故島。
但是程殉去過故島,那山上的房子裝修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用盡了所有奢靡的設計和手筆,沒有這樣這麼簡單的風格。
這棟房子,也許不在故島内,但是在故島附近。這也意味着,他幾乎不可能從這裡逃出去。
“你坐在那裡幹嗎?”黑鷹轉頭看着坐在台階上發呆的程殉,語氣有點不耐煩。
程殉被黑鷹一問,立刻抓着欄杆站起來,歪歪扭扭走下樓去。黑鷹看不得他這樣感覺随時随地就要摔下去的走路姿勢,站起身走到程殉旁邊直接借着台階的高度把他攔腰扛起,又把人穩穩地放在客廳的沙發上。
“我沒有要聽你和别人說話。”程殉又回到了昨天晚上睡着的位置,他也繼續抱着腿以一種防禦的姿态坐着,把腦袋埋在膝蓋裡沒有看黑鷹。
黑鷹往程殉的懷裡扔了一個毛毯,正好把程殉整個人都蓋住了,像那些用被子蒙住全身來扮鬼的惡作劇小孩,隻是這個鬼自己就正在瑟瑟發抖。黑鷹頑劣地笑了一下:“你聽見了又怎麼了?難道你還能跑回母星報信不成?”
這個毛毯上也是一股檸檬洗衣粉的味道。程殉任由毯子把自己罩住,他也不是很想面對外面的一切。
程殉聽見電梯開門和關門的聲音,他輕輕拉下毯子露出頭,發現黑鷹好像出去了。他這才敢伸手輕輕捏了捏自己的右腿膝蓋的位置,然後又被觸摸時的抽痛刺激得立刻撒開手。
好像是有點腫,可能舊傷真的複發了,最近下雨太多了。
這次電梯門又打開了。黑鷹回來了,兩隻手都拎着一個大的透明塑料袋,裡面裝着好幾個滿滿當當的飯盒。程殉看着他把那些飯盒都放在客廳另一端的飯桌上,他聞到了熟悉的魚糜味道。
程殉把毯子披在身上,走到飯桌前。黑鷹去廚房拿筷子和碗了,程殉便把那些飯盒的蓋子都打開,那一道道看起來精緻得跟雕花似的菜更加讓他确認了自己的猜想,這房子應該就是在故島附近,這些菜一看就是宮廷菜。
程殉現在吃東西已經基本恢複正常了,甚至有時候他還會感覺到餓——他總覺得那個精神醫生給他開了會讓人促進食欲的藥。但是程殉數了一下,黑鷹至少端了八、九道菜,這有點太豐盛了。
黑鷹是程殉遇見過對于衣食住行的要求最低的人之一。以前在軍校的時候,幾乎是程殉做什麼黑鷹就吃什麼,從不挑三揀四,好像吃飯對于他來說隻是維持生命的必要步驟,如果不是程殉在——以前沒有程殉的時候,黑鷹就是靠吃營養劑過日子。
也許現在渡過了叛逆青春期的黑鷹終于發現享受美食乃人生一大樂趣,所以開始報複性補償自己吧。
黑鷹把一個白色的小碗和一套餐具放在程殉面前,可是沒有給他自己拿。是黑鷹沒有在餐桌旁坐下而又朝着客廳走去,程殉才發現這一桌子菜竟然都是隻給自己一個人準備的。
“怎麼,還要我喂你吃啊?”
“你不吃嗎?”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說話的。隻是黑鷹的話比程殉的長,所以聽上去好像是黑鷹的話把程殉的壓住了。但是在程殉的話說完那一刻,黑鷹便停住了腳步,轉頭回頭看着程殉。
“我吃不慣這些太精細的菜。我已經吃過了。”黑鷹說起自己的時候好像總是用一種無所謂的、輕描淡寫的語氣,好像在任何事情上他顯得在乎了,他就輸了一樣。
“吃的什麼?”程殉是問完這一句才反應過來今時已然不同往日,他是沒有資格多過問黑鷹的私事的。
于是他把頭扭回餐桌,用左手拿起筷子但是不知道夾什麼,也不知道能不能夾起來,畢竟監獄的餐具隻有勺子。
“營養劑。”黑鷹的回答随着他的靠近而變得越來越清晰,“你是不是夾菜不方便?”
程殉立刻用左手抓起一旁的勺子,另一隻右手輕輕扶住碗:“我自己可以,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