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期仍将臉埋在她肩頭不肯擡起,反倒是褚景誠先開口,聲音低沉:“阿姊用過午膳了嗎?”他說話時,目光落在李之虞略顯蒼白的唇色上,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皺。
“嗯。”李之虞松開他們,理了理被李錦期哭皺的衣袖,“我這次來...”她頓了頓,目光在兩人之間流轉,“想必晦之已經知曉緣由了吧?”
李錦期猛地擡頭,淚眼朦胧中帶着困惑:“我不知曉!阿姊為何突然回來?”
褚景誠的聲音冷得像冰,卻壓抑着洶湧的情緒:“因為,陛下要提前為你們封郡主。”他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阿姊是來...上端午抛親的花船的。”
“什麼?!”李錦期瞬間掙脫李之虞的懷抱,眼中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為何?!”她的聲音驚飛了樹上的鳥兒,撲棱棱的振翅聲在庭院裡回蕩。
見兩人沉默不語,李錦期立刻明白了。是皇帝!那個坐在龍椅上的男人,居然還要逼着她阿姊嫁人!李家的男兒都已戰死沙場,如今就剩她們姐妹二人相依為命,他還有什麼好忌憚的?!
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襲來,李錦期踉跄了一下,被褚景誠及時扶住。她眼前發黑,耳邊嗡嗡作響,憤怒、悲傷、不甘...種種情緒如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将她淹沒。
李之虞溫柔地撫上她的臉頰,指尖微涼:“好了,明日的事明日再說。”她替妹妹拭去淚水,話鋒突然一轉,“你沒有别的話要同阿姊說嗎?”
“什麼...話?”李錦期茫然地眨眨眼,求助般看向褚景誠。後者同樣一臉困惑,眉頭緊鎖。
李之虞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唇角微微上揚:“你何時訂的婚事?怎麼我都不知道?”
“!!!”李錦期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
褚景誠也是渾身一震,向來沉穩的面具出現了一絲裂痕:“?!”
“我在黎陽時就聽聞,”李之虞不急不緩地說道,手指輕輕繞着垂在胸前的一縷青絲,“有位烏居使君,來琅京不過三月,就讓半城姑娘為之傾倒。”她眼中帶着促狹的笑意,“更難得的是,此人用情至深,非一人不娶...”
陽光突然變得刺眼起來,李錦期覺得臉頰發燙,心跳如擂鼓。她看見阿姊紅唇輕啟,說出那句讓她魂飛魄散的話:
“直到前幾日我才知道,這位讓他魂牽夢萦的姑娘...”李之虞輕輕捏了捏妹妹通紅的臉頰,“竟是我家這個小淘氣。”
“我......”她偷眼瞥向長姐,又飛快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兩片陰影,遮住了眼中的慌亂。
褚景誠的臉色卻越發陰沉,眉間的褶皺幾乎能夾死一隻飛蛾。
他上前一步,靛青色的衣擺掃過地上的落花,連珠炮似的發問:“何時有的事?”聲音裡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我怎麼不知曉?”第二句已然提高了八度,“你何時同他好的?”最後這句幾乎是咬着牙擠出來的。
李錦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低着頭,盯着自己繡鞋上那對振翅欲飛的蝴蝶紋樣。
李之虞見狀掩唇輕笑,眼波流轉間盡是促狹。可當她轉向褚景誠時,卻發現這位向來沉穩的師兄面色鐵青,整個人如遭雷擊。
此刻的褚景誠仿佛置身于一場噩夢——自家精心呵護的小白菜,竟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不知哪來的野豬給拱了!而他這個做兄長的,居然毫不知情!而且蕭長敬這個為人兄長的!居然也瞞着他!這個認知讓他氣的胸口發悶。一向沉着穩重的刑部侍郎此刻差點背過氣去。
“我去找蕭長敬!”褚景誠突然轉身,氣的揮揮衣袖,衣袍帶起一陣勁風,腰間玉佩撞在門框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他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背影僵硬得如同一塊寒鐵。
待那腳步聲遠去,李之虞才牽着妹妹的手走進内室。陽光透過茜紗窗,在地上投下斑駁的花影。青杏早就帶着采蘋去收拾廂房,細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沒了褚景誠在場,李錦期終于松了口氣。她跪坐在繡墩上,雙手緊握成拳:“阿姊,”聲音裡帶着壓抑的顫抖,“你何時接到的旨意?為何我......”話到一半又哽住,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李之虞執起青瓷茶壺,琥珀色的茶湯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傻丫頭,”她将茶盞推到妹妹面前,“天命難違,有些事不得不接受。”茶香氤氲中,她的笑容淡得幾乎看不見,“隻不過這次落在我頭上罷了。”
“可他怎能!”李錦期猛地站起,衣袖帶翻了茶盞,茶水在案幾上漫開,如同她心中翻騰的怒火,“明日就讓你上花船抛繡球?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窗外一陣風過,吹得檐下風鈴叮當作響。李錦期突然想通了什麼,臉色越發難看。李之虞能出現在這裡,必是得了皇帝的默許。封郡在即,那老狐狸定會親自為她們挑選夫婿,徹底斷了李家的後路!
可為何又要讓阿姊自己選婿?萬一......李錦期腦中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莫非那老東西突發癔症了?她巴不得他立刻中風癱瘓趕緊死了才好。
等等,這麼說來,不管阿姊有沒有心上人,明日都必須選一位郡馬?李錦期氣得渾身發抖,這狗皇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既讓阿姊自己選婿,又能博個成人之美的美名。老而不死是為賊,這老賊專門禍害她們李家!
“無礙的。”李之虞的聲音将她拉回現實。隻見長姐輕輕放下茶盞,瓷底與檀木相觸,發出“嗒”的一聲輕響。她望向妹妹的眼神溫柔得讓人心碎:“我隻是擔心......”話到此處突然哽住,指尖輕輕撫過妹妹的發梢,“成親後,不能好好照顧你了。”
李錦期立刻鼻尖一酸,眼前頓時模糊一片。她慌忙低頭,一滴淚砸在手背上,濺開一朵小小的水花。
“不會的。”李錦期強撐着揚起嘴角,努力扯出一個明媚的笑容。窗外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棂,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映得那雙含淚的眸子格外明亮。她故意用輕快的語調說道:“我還盼着阿姊給我生個小外甥陪我玩呢。”
話音剛落,李之虞先是一怔,随即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那笑聲如銀鈴般清脆,在安靜的室内格外悅耳。“哈哈,你這丫頭,”她伸手輕點妹妹的鼻尖,眼中滿是寵溺,“許久不見,”說着仔細端詳起李錦期的面容,“我倒是瞧着,你這小臉圓潤了不少。”
李錦期聞言立刻鼓起腮幫子,佯裝生氣地扭過頭去:“我哪有?!”她這一動,發間的珠钗輕輕晃動,在陽光下閃爍着細碎的光芒。窗邊案幾上擺着的一盆蘭草随風輕搖,散發出淡淡的幽香。
看着阿姊笑靥如花的模樣,李錦期忽然想起一事,神色頓時認真起來:“阿姊,你的咳病好些了麼?”她緊緊盯着李之虞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李之虞聞言微微怔住,手中的茶盞輕輕一晃,茶水險些溢出。但很快,她又恢複了那副溫柔恬靜的模樣:“是啊,好些了。”她低頭輕啜一口茶,氤氲的熱氣模糊了她的面容,“近來天氣暖和,倒是比之前好很多了。”
說話間,李之虞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一閃而過的晦暗。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摩挲着茶盞邊緣,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李錦期敏銳地察覺到阿姊的異樣,心中疑窦頓生。她忽然想起,每逢月初,阿姊的咳疾總會莫名好轉。這症狀古怪至極,既不像中毒,也不似尋常咳疾。
她曾翻閱無數醫書,卻始終查不出個所以然來。無奈之下,隻能開些止咳潤肺的湯藥,權且緩解症狀。
就在李錦期陷入沉思之際,李之虞忽然話鋒一轉:“你來琅京這麼久,”她放下茶盞,瓷底與
檀木相觸,發出清脆的聲響,“可曾有了心儀的郎君?”
“噗——”李錦期一口茶嗆在喉間,頓時咳得滿臉通紅。她手忙腳亂地抓起帕子擦拭,茶水濺濕了衣袖上繡着的蝶戀花紋樣。“什、什麼心儀的郎君?”她結結巴巴地反問,耳根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鳥鳴,幾隻麻雀在檐下叽叽喳喳地跳來跳去。李之虞看着妹妹羞窘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她慢條斯理地又斟了一杯茶,茶香在溫暖的空氣中緩緩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