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是——”
鄭成闵渾身發抖,連牙關都因戰栗發出咯咯聲,話音忽然一滞,大叫起來:“不,我不能說……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
葉雲棠一把扯過他的衣襟,厲聲道:“你就算想死,也要告訴我他是誰再死!隻要你說出他的名字,你死後,你的妻兒自會有人照看,我連他們半根毫毛也不會動,你要是鐵了心要把這個秘密帶進墳墓——”
她森然一笑,附在鄭成闵耳邊說道:“你死了也就死了,可他們還活得好好的呢。我有的是辦法讓人生不如死,你想不想知道我會做什麼?”
鄭成闵急促喘氣,發出一聲怒吼,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猛然向前撞去。曾堯以劍鞘緊勒住他的脖子,膝蓋頂在他腰後,死死按住了他。鄭成闵面紅耳赤,雙目突起,嘶聲笑了起來:“哈哈哈,死吧,全都死吧!你,還有你,誰也别想逃,等他來了都一樣!”
他雙目混濁,神态近似癫狂,葉雲棠毫不猶豫給了他一拳,道:“他到底是誰!”
鄭成闵被打得偏過頭去:“他……他是……”
葉雲棠忽道:“堯叔,放開他!”
曾堯立刻松手,鄭成闵應聲倒地,隻見他口中溢出白沫,眼睛向上翻起,露出眼白,手腳不斷抽搐。
葉雲棠一劍割斷鄭成闵身上繩子,兩指按在他頸側,觀察他的雙眼耳後與嘴角,片刻扶起鄭成闵,道:“糟了,他有癫疾,需馬上送到醫堂施針,快叫人來!”
地窖外傳來腳步聲,一人道:“少主,好像有人朝着此處過來了。”
葉雲棠眉頭輕輕一動,賀尋等人都不知她去了何處,來的自然不會是手下的夥計。她與曾堯對視,道:“看來是敵非友。”
曾堯收劍,目光卻停在鄭成闵身上:“我去。”
“不,你留在這裡,看好他。”葉雲棠道,“話還沒問完,且留他一命。我上去看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葉雲棠心覺不妥,暗想難道是段青的人?但段青早答應過她不會插手此事,沒道理會在這時候派人來。她剛出地窖便被外頭的光刺得睜不開眼,聽見有人喝道:“什麼人!”
随即從院子另一頭傳來聲音:“讓我進去,我要見葉雲棠!”
葉雲棠眯了眯眼,以手遮光,快步走到陰影下。她揮了揮手,镖師們便收劍散開。卻見阿檀站在門前,衣發略有些淩亂,緊抿着唇向自己看來。葉雲棠下意識道:“阿檀,你怎麼來了?”
她這才發現阿檀左袖被割了一道口子,應是利器所為,當即反應過來:“是錢莊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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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之前。
賀尋斜身坐着,一副煩躁不耐的神情,揭開盞蓋看了兩眼茶水,端起佯裝喝了一口,突然把茶盞往地上一摔,怒道:“這是什麼東西?我看連狗都不喝,拿來給本少爺喝,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在屋中伺候的仆役唯唯諾諾上前,飛快收拾幹淨。賀尋坐回椅上,冷笑道:“姓丁的怎麼還不來,有什麼要緊事還比不上我這個少東家的?你,對,就是你,去叫他過來見我。别怪我醜話說在前頭,告訴他,一刻之後見不到人,就收拾東西準備滾蛋吧!”
他見那人不動,怒道:“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
那人猶豫了一會兒,道:“是,少東家,我這就去請丁掌櫃過來。”
他走後屋中隻剩賀尋與老者,賀尋壓低聲音道:“怎麼辦,姓丁的推三阻四,故意晾着我們,别是又再搞什麼花樣罷?他若是不來,今日就先回去?”
老者道:“不急,再等等看。”
賀尋耳尖,聽見有人走近,便從椅上站起來,在屋中走來走去。很快門被推開了,丁昌走了進來,拱手道:“讓少東家久等,實是有要事走不開。”
賀尋留意着他的神情變化,陰陽怪氣道:“丁掌櫃倒是威風,我都分不清這錢莊到底是何人的了。”
丁昌笑道:“少東家說的甚麼話,自然是老東家的産業了。”
“原來丁掌櫃還能記得此事,真是不容易。”
丁昌言罷看向左右,随他來的人紛紛退到門外,他歎道:“少東家的意思我已明白,江州地遠,錢莊打理起來是極為不便,若要關了,也不是不可以。這些年來回安城裡大大小小的錢莊也開了不少,人一多了粥就少了,這進項是一年不如一年。”
賀尋心中一跳,沒想到丁昌竟主動說起此事,他淡淡嗯了一聲,按照葉雲棠所教,裝作不在意道:“那就關了,也省了麻煩。年年往江州跑,少爺我也沒那麼多閑功夫在路上磨。”
丁昌和悅道:“少東家不知,錢莊裡還有不少老主顧壓來生息的銀子,那放出去的款子也得收一收。需一筆筆清了這賬,方能關了錢莊。”
賀尋道:“要多久?”
“最快也要一個月,”丁昌倒了茶,親手奉上,“咱們錢莊好歹也有些名聲,這賬上出入的銀子,一時半會是理不清的。”
賀尋心道少東家真是料事如神,竟然能算到姓丁的答應此事後,必要拖上一拖。不愉道:“也罷,一個月就一個月!”
丁昌道:“少東家是打定主意要關了這錢莊了?”
賀尋沒想到他會這麼問,一時有些慌,忍住不去看身邊姜管事,硬聲道:“自然要關,銀庫的銀子也都要運回連州,往後再不來回安了。此事我已去信問過爹了,這幾日信便能得答複,丁掌櫃要有什麼不滿,隻管去信問他。”
丁昌神色自然,道:“老東家的決斷,我一向是佩服的,如何會有不滿?”
賀尋有些捉摸不透他話裡的意思,索性不說話了。丁昌又道:“少夫人怎麼沒一道來?”
賀尋頓時警惕起來,撇了撇茶道:“那宅子又破又舊,根本不是人能住的地方,再怎麼修繕也是于事無補,夫人甚是不喜,說再住下去,就要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了。今日一早,她便帶人出去看新宅了。”
丁昌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祝博開也來了,笑道:“少東家還未看過咱們錢莊的銀庫罷?這會兒正好有人來提銀款,少東家不如進去看看。”
賀尋剛要點頭,轉念一想,道:“銀子不就那樣,有什麼可看的?你們把這幾個月的賬本都送過來,我現在随便翻翻。”
他觀察這二人神色,誰知丁昌與祝博開竟紋絲不動,讓他分外不解。祝博開聽完丁昌所言,甚至附和:“少東家要關錢莊,合情合理,我等并無異議。”
又笑道:“少東家要看賬,我這就去取來。”
丁昌亦道:“我去見那位客人,稍後便回,請少東家再等片刻。”
他二人走後,賀尋馬上向老者看去:“這怎麼和少……說的不一樣,他們居然會答應關了錢莊?”
老者沉着臉道:“這兩人不對勁,我看丁昌似另有主意,難道他們準備卷了銀子逃走?”
“他們一時半會也回不來,”賀尋道,“管事小心,我跟着那丁昌看看去,他到底想幹什麼。”
老者點點頭,賀尋便悄悄翻窗而出,綴在丁昌身後,偷偷跟着他。丁昌身邊沒帶夥計,一人往偏處走,怎麼也不像是要去見客的樣子。不過多時,丁昌突然停下腳步,賀尋怕被他發覺,忙往後退了退,躲在拐角一棵碧桃樹下,收緊手腳。
丁昌仿佛在和什麼人說話,賀尋謹慎朝外看去,丁昌身邊多了一個魁梧男人,一身黑衣,打扮的像是江湖人士,一手按着腰上長刀。
賀尋屏氣凝神,聽丁昌道:“李堂主,方才你也聽到了,此事并非我與祝掌櫃之意,全是那少爺的主意,老宅那……”
男人道:“我已派手下去盯梢,宅院附近動向盡在掌握之中,他們跑不了的。”
丁昌似乎有些畏懼那人,說話時畢恭畢敬:“如此甚好,勞堂主費心了。人在城外處置了最好,千萬不能有漏網之魚。”
男人道:“這是自然,我們辦事,掌櫃放心就是。在回安地界上,任何風吹草動,可都逃不過韓八爺的眼睛。”
賀尋聽得韓八爺三字一怔,不禁豎起耳朵繼續聽下來。
丁昌長籲短歎,道:“原本也不想勞煩八爺出手,都怪那小少爺有眼不識泰山,竟想連八爺的那份銀子都吞了去,簡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我與祝掌櫃也不想趕盡殺絕,可他不管旁人死活,居然想關了錢莊,拿走賬面上所有的銀子,豈有這等道理的?”
“過了今夜,掌櫃便高枕無憂了。”男人說道,“這錢莊今後就是掌櫃的了。”
丁昌忙道:“多虧了八爺指點,我怎敢擅專?這錢莊往後自然也是歸八爺和堂裡各位兄弟所有,日後少不得一份孝敬,還望李堂主莫要嫌棄。”
男人滿意道:“先把宅裡的人清了,再派人去追那少夫人。一切都安排好了,人送出城去,隻要死在城外頭,便與我們無關,推脫給劫匪,事後官府查起來,也是一樁無頭公案,怪不到任何人頭上。”
賀尋掌心汗濕,聽完心中大震,連他們後面說了什麼也沒聽進去。等兩人離開後,他趕忙回去找老者,将偷聽到的告訴他,着急道:“少東家到底去了何處,這下可要糟了!”
老者稍一思忖,道:“這樣不行,需有人知會吳東一聲。”
賀尋忙道:“我去我去!管事你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等他們發現少爺不見了,一定自亂陣腳,我就給少東家報信去!”
老者點頭:“此計可行。”
當下叫來一名夥計與賀尋換了衣袍,讓他坐在房裡假扮梅少爺。賀尋則在幾名夥計掩護之下,偷偷溜出錢莊,騎了一匹快馬回宅邸報信。誰知他剛離開錢莊,後頭便有人追了上來,把他吓了一跳。
“……停下,停下!再跑就别怪我們不客氣了!”
賀尋回頭看去,那群人個個都兇神惡煞,他不敢停頓,一到小院前便用力砸門,喊道:“快開門!吳東,我是賀三,快開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