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一拂袖,收走了銀子,一本正經道:“引迷途之人歸于正道,這本是我等分内之事,施主言重了。”
葉雲棠雙手合十:“多謝老師傅,隻怕她多想,還請老師傅切勿讓她知曉我在此處。”
老僧高深莫測地一點頭,拿起桌上的一串佛珠出了門。
他走後,葉雲棠馬上去翻那幾本冊子,按日期找到去年四月來立往生牌位的,尋來尋去,也沒看到一個姓魏的人。凝神細想,她在最底下找到了一本建造菩提園的功德簿,依日期翻找,依然沒見到魏遠二字。
轉念一想也是,魏遠就算把賬本藏在寺廟裡,也不見得會用真名。
“你說,”葉雲棠喃喃道,“這寺廟裡最多的東西是什麼?菩薩?佛祖?”
難不成藏在了金身裡,或是蓮花座下?不過這些地方都有專人打掃,加上人來人往,想藏什麼也不大可能。
葉雲棠環顧殿中,聽阿檀道:“是和尚。”
和尚?葉雲棠恍然大悟:“對了,就是和尚!僧人僧人,無人便是曾!”
她目光掃過名冊,指尖按在那行‘荷坊曾氏捐十七兩’的字迹上,道:“走,去菩提園。”
菩提園在寺廟西北角,因尚未修建完,此時無人看守。園中特地辟出大片空地,好栽種香客認養的菩提樹苗。
葉雲棠進園時從石塊堆裡順了把鏟子,在園子裡繞來繞去,最後在左上一棵樹苗身上,上尋着了刻着‘荷坊曾氏’的牌子,當即毫不猶豫朝着樹根下鏟。幾鏟之後,鐵鏟果然觸及一硬物,葉雲棠撥開泥土,見一個扁銅盒深插在泥裡,便彎腰将它拔了出來。
她打開盒子,從層層油紙裡取出賬本,又把銅盒合上埋了回去,用鏟子拍平土,扶正樹苗。做完這一切後,她把賬本塞給阿檀,道:“先放你身上,回去再給我。”
二人回到羅漢堂,葉雲棠從懷中取出那張紙,抖了幾下用掌心順平,大步沖進殿裡,不悅道:“人呢?東西已經寫好了,還在屋裡等了這般久,是等着我親自送去燒?這法事要不要也讓我一并做了?”
和德大師聞聲趕忙走了出來,連聲緻歉,片刻後祝夫人也回來了,見葉雲棠面若寒霜,氣勢洶洶,不由得吃了一驚。待弄清事情原委,二人一同勸了葉雲棠半晌,和德更是說要重罰那知客僧,葉雲棠這才道:“罰人就不必了,我來貴寺是來積福的,可不是來結仇的。”
回去路上,葉雲棠始終興緻不高,再三婉拒了祝夫人邀她過府做客的請求,弄得祝夫人心下惴惴,即便有心賠禮,也不知從何說起。送祝夫人回家後,路過布莊,葉雲棠叫停馬車,帶着阿檀下去看看。
此時午後方過,布莊外停了不少運貨的騾車,店中夥計正将布匹包好擡上去。葉雲棠一進門便看見一匹匹錦緞織金流彩,再往裡頭走,那貨架高處還放着幾匹南錦,彩暈朦胧,華光細如密雨,煞是好看。
南錦工藝繁瑣,織造不易,向來是上貢之物,流入民間少之又少,屬于有錢也難買到的東西。尋常布莊所賣的南錦,大多都是崖州産的月常錦,其經緯紋理都無法與真正的南錦相較,光是色澤上就差了一大截,不過勝在價格親民,是以廣受歡迎。
葉雲棠一眼就看出那南錦是真品無誤,頓時覺得有些意思,不知布莊老闆把這珍品堂而皇之放在店裡,究竟是财大氣粗不差錢,還是以此高調彰顯人脈身份。
“有喜歡的料子嗎?”葉雲棠問。
阿檀道:“沒有。”
葉雲棠道:“這可是給你做新衣,你再好好看一看。”
布莊中女客男客各有招待的人,旋即有一女子朝二人走來,問二人是買布料還是裁衣。
阿檀身上的衣裳細看便能發覺有些不大合身,葉雲棠當她是害羞,又問:“真沒看上的?你今日幫了我一個大忙,用不着和我客氣。”
阿檀仍是搖頭,葉雲棠雖然有心為她打扮一番,卻也不好強求,便問那女子:“可有成衣?”
這種布莊買賣做得大,為方便客人挑選布料,布莊裡還有裁縫與繡娘,可随時将布料上身量試,也有賣現成衣裳的,隻消修一修領口肩寬,調一調腰身,便可馬上穿走。
那女子帶她們去裡間看成衣。都說衣衫挑人,葉雲棠選來選去,感覺這句話也不算太對,還是分人,人生的好看,穿什麼都合适。如阿檀,哪怕頂着塊抹布過街,一樣能颠倒衆生。
時下女子亦常騎射,葉雲棠挑了一套窄袖束腰的袍子,另配了雙靴子,讓阿檀上身試試。這衣裳襯得阿檀身姿修長挺拔,簡直就像量身定做的一般,隻需修修袖口即可。葉雲棠看了十分滿意,又選了兩套尋常裙裝讓阿檀依次試過,前後不到半個時辰便又好了幾身新衣裳,她爽快地結了帳,把衣裳交給裁縫修整去了。
阿檀問:“怎麼隻給我買,你呢?”
葉雲棠翻着賬本,低頭看了眼身上舊衣,笑道:“青州冬天暖和,不像北地這樣冷。這些冬衣都太厚,我們那裡穿不了,買了多半也是壓箱底。”
阿檀靜了一會兒,說:“我穿什麼都行。”
“那怎麼行,”葉雲棠正色道,“好看的人,自然要配好看的衣裳。”
很快有人将東西包好送了過來,二人乘車打道回府。葉雲棠剛到家中,賀尋便滿身酒氣來見她。
“少東家,昨夜……”
葉雲棠晃了晃手上東西,截住他的話:“魏遠的賬本我已經拿到了。”
賀尋詫異道:“這麼快?我還以為要等上幾天。”又道:“姜管事與丁掌櫃去錢莊了,約莫傍晚才能回來。對了少東家,回來了一個镖師,正在後院等着。”
“竟這時候回來了?”
葉雲棠往後院走去,賀尋識趣地沒跟上。他想和一旁的阿檀搭話,阿檀卻抱着懷中新衣,一臉漠然地從他身邊繞過離開。
到了後院,葉雲棠問那人:“堯叔呢,人找到了嗎?”
那人單膝跪地,道:“此人行蹤現已查明,曾大人特命屬下回報少主。”
“做的很好。”葉雲棠稍一沉思,“我還有一事要你去做。等入夜後,你到東巷的竹林裡去,幫我向林中主人遞個口信,就說我想問她借個僻靜的地方。”
那人躬身行禮,像影子般退進檐下,繼而消失了。
葉雲棠夾着賬本回到房中,阿檀正把新衣一件件挂在衣架上,那認真的神态,像是初次得了糖的孩童,小心翼翼把糖從口袋掏出來,挨個放在桌上,來回擺弄着,也舍不得吃。
葉雲棠心情不覺好了起來,道:“你從前穿的舞服應當比這些好看多了吧?”
阿檀道:“那不一樣。”
她語氣中有幾分奇異的固執,葉雲棠察覺到了,微微一笑,從箱裡取紙筆放在桌上。
阿檀後退半步,仿佛在欣賞那裙上的織紋,突然轉過身看向葉雲棠:“你經常送人衣服?”
葉雲棠往硯中倒水研墨,準備對賬,随口道:“這種貼身之物,非親非友的,怎好随便送人?這可是我頭一回挑,若是不合你意,就先湊合穿着罷。”
阿檀手指從裙上撫摸過,輕聲道:“不,我很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