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媛譏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曹司空能受愛子之馬,以己度人,自然也不會覺得為歸漢抛棄兒子有什麼不對。”
“聽起來你滿腹怨言。”曹沖挑眉,“連我阿父都敢排揎,你最近是不是長了膽子?”
“我的姓氏就是我的膽子。”袁媛轉動脖子,聽到頸椎處傳來類似骨頭卡死的咯噔聲。
她瞪大黑眼圈,仰望袁氏兄弟的靈牌。
曹操的崛起之路,離不開袁紹的鼎力相助。
初平二年,曹操擊破黑山軍後,袁紹自行任命曹操為東郡太守,使曹操在讨董後第一次擁有了自己的地盤。
初平三年,袁紹又以盟主的身份,假借皇帝的名義,自行任命曹操為兖州刺史,為曹操的政治地位提供了強有力的支持。
興平元年,曹操為報父仇,攻打陶謙時,袁紹命令骁将朱靈率領精兵三大營援手,助力曹操大獲全勝。
可以說,沒有曾經的袁紹,就沒有現在的曹操。如今袁家敗落,隻剩孤女留世,哪怕單純為了作秀,曹操也得把袁媛捧在手心裡寵着。
連續的守夜讓袁媛情緒暴躁,古代繁瑣的喪葬儀式磨盡了她的耐心。如果是平時,袁媛會更謹小慎微,但喪禮辦到現在,嚴重的睡眠不足令她的腦子不願意進行虛僞的掩飾。
靈堂裡絡繹往來的吊唁者把她推入抓狂邊緣。
骨瘦如柴的婦女眼裡泛着淚光,口裡不住地稱呼她是“活菩薩”;穿着不合身破衣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把路邊新摘的野花塞進她的懷裡;身量還沒椅腿高的小男孩們舉着木棍,模仿士兵列陣的模樣,對着她高喊:“我們是袁家的衛士,誓死保護女君!”
袁媛不需要奶娃娃的保護,也會時刻提醒自己,他們隻是代碼堆砌出來的角色,但他們的哭笑、喜怒卻以驚人的真實環繞着她,令她難免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沒有人提前示警謀劃,絕大多數老弱病殘絕對熬不過末世第一年。
即将直面死亡的還有眼前的曹沖。
史書上記載,他死于建安十三年,死因衆說紛纭。比較主流的說法有兩種,一是被曹丕謀害,二是重病不治身亡。
可是按照袁媛的觀察,曹丕雖然與曹沖存在繼承權上的競争,但曹沖還沒到能入軍出仕的年齡。一個僅靠不痛不癢的小聰明獲取曹操的寵愛的孩子,應該不足以令曹丕忌憚到下狠手讨他性命。
那他到底是怎麼死的呢?
袁媛靜觀其變。
但直到建安十三年過半,曹沖依舊生龍活虎,怎麼看也不像是會在短期内突然夭折的樣子。反倒是曆史上與曹沖死在同一年的華佗,不甘心将一身醫術浪費在曹操府上,借口妻子生病,匆匆回鄉。
臨行前,他為環夫人把了最後一次平安脈,建議環夫人去氣候更為宜人的南方休養,否則恐怕會影響壽數。
曹沖不敢大意,皺着眉頭細問:“哪裡是南方?”
三國時的邺城大緻位于現代的河北臨漳境内,是冀州首府。從三國版圖上看,冀州是除了幽州和涼州以外,第三靠北的州。
曹沖看向華佗:“相較于冀州,兖州在南方,豫州在南方,徐州、荊州和交州也在南方,到底多南才适合?”
曹操戎馬半生,南征北戰,到如今地盤已經相當廣闊,但主要的領土在黃河以北。如果華佗所指的南方是兖州、徐州等地,環夫人去休養完全沒有問題。可是,如果要去不屬于曹操勢力範圍的交州、益州等地,環夫人的安全就不太有保障了。
“夫人産後虧虛,血脈不暢,非溫暖濕潤的氣候不足以恢複元氣。”華佗明白曹沖的言下之意,半垂眼簾,斟酌着報出一個地名,“荊州吧。荊州位于平原腹地,雨水充沛,光照适宜,既不會過于寒冷,也會不過于炎熱,正适合休養生息。”
曹沖得了準話,親自把華佗送出門,投桃報李道:“阿父對先生的醫術多有倚仗,雖礙于人之常情,允先生歸家探望老妻,但想必不久就會重新召回先生。想來,我們很快就會再次見面的。”
他雖然不像袁媛能未蔔先知,但他了解曹操的個性。華佗說妻子病重,曹操沒派人核實就直接放了行,不是因為曹操信任他,而是因為曹操有把握能在不久的将來把他重新“請”回來。
他本就疑心重,這些年一直懷疑華佗建議用開顱手術治療他的頭風是想伺機謀殺,要是華佗一去不複返,新仇疊加舊怨,絕對沒有華佗的好果子吃。
曹操不可能容忍華佗鬧鬼。
這道理曹沖能想明白,華佗也不是完全沒知覺。隻不過華佗不到黃河不死心,非得撞一回南牆罷了。
這種情況,勸說就沒多大意義了。
曹沖點到即止。
比起華佗,他還是更關心環夫人。難産對産婦的身體傷害極大。生完曹宇後,環夫人成了個藥罐子,補藥良方不知吃了多少,但隻能維持現狀不再惡化,時不時就心悸氣短,冷汗乏力。
可是,眼下南方并不是曹操的勢力範圍,想去休養談何容易。
怎樣才能讓環夫人安心在荊州休養呢?
曹沖吩咐袁媛備上兩壇今年新釀的菖蒲醞酒,登了程昱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