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其實隻要苧沭完成這次任務,她就可以了。
他也許不該阻止她。
——不,他應該制止,而非讓那條人魚就此污-穢了她。
即便這一次她沒有成功,他願意多付出些時間等待,他不會離開她。
隻要時間足夠,不論多久,他都可以等待着,等待苧沭成為他适配體的那一天。
——不,他不該用自己的想法沾染了她。
腦中不斷閃過各種雜亂的念頭,旻止從未覺得一件事情竟然可以如此複雜。
如此令人愉悅、癫狂、痛苦、興奮、罪惡......
直到苧沭在他面前擺了擺手,他才徹底地回過神來。
“你怎麼回事?精神體在這星球上受到幹擾了嗎?”
苧沭問出了這個問題,但她并不真正地這麼認為。
畢竟旻止超絕的能力和堅定的意志力不可能會受這低維世界影響。
“不,我剛剛在思考後續的安排。”
旻止溫和一笑,與先前并無太大區别:
“苧沭,之前關于失憶的事是我考慮不周,現在你恢複了記憶,也不必擔心,你仍然能和正常的人類一樣生活。”
保持着人類應有的喜怒哀樂,發自本能地依賴他,忠愛他,認同他,喜愛他。
他能給她規劃一條合适的線路,讓她不斷晉升、變強、掌權,成為伊什爾星下一個高級總督。
苧沭狐疑地看向旻止,心中猜測着他又打着什麼主意。
能說出這般話語不是他的風格,正如當初他也會做小蛋糕和水餃給她吃的感受沒有太大的區别。
怎麼想也不可能說是為了她的個人欲望而産生這些想法。
他的行動準則向來都是以利益、效率、理性驅動。
若一件事不能給他帶來高回報,他壓根不屑于付出任何行動。
就像小時候被選擇的苧沭。
苧沭的基因在伊什爾星向來被标為劣質基因。
——因為她的身上沾染了一半低維世界的血脈。
而且在她很小的時候,雙親就已經死亡消失。
像她這種無依無靠且個人隻會白白占用伊什爾星資源的生物本該被處死的。
不過幸好,倒黴慣了偶爾也會收獲好運,在臨死之前,她這種劣質基因竟然入選了一個實驗項目當實驗體。
她以為是會進行基因改造,亦或者是喝下試劑什麼進行異變。
不過很可惜,她當時連那個資格也沒有。
她必須先将其它人全部殺了,才有資格成為一個可能面臨失敗的實驗體。
卑賤的生命,不甘的生命,掙紮的生命。
她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麼活下來的了,隻記得手上沾染了很多很多的血,五官到處都是血的滋味,扼制着她的胸腔。
甚至血色達到了極限,整個視角就變成了黑白的顔色。
然後,她得到了可能成為失敗實驗體的機會。
現在想來實在是太可笑了,當時就應該逃跑。
不過她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跑了也活不了。
被标位劣質基因的伊什爾星人不配活着。
很慶幸的是,她成功地活了下來,雖然現在已經記不清實驗了些什麼,但總歸是活着了。
能有一個光明正大的存在的理由了。
正是那是,旻止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當時她還很小,旻止的身影卻已經是她的兩倍多。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緊貼軍裝制服,身後披着一件約莫到腳腕處的墨色披風,頭上戴着一頂黑藍色的方正軍帽,整個人看起來利落高大。
以及,拒生人千裡之外的冷漠。
比她現在看見的僞裝過後的模樣冷漠得多得多。
他向她伸出了一隻手。
那人開口說道:“我能讓你活。”
其實當時她很想回怼說:不靠你我也能活!
但是由于害怕一怼惹他生氣,從而導緻當場死亡的結果,她還是聰明地選擇閉嘴點頭了。
畢竟自己煞費苦心地活着,可不是專門為了赴死的。
苧沭成為了他傾心培養的學生,或者說,利刃?
後面的日子每天依舊在打打殺殺中度過,無趣的血色,惡心的血色,腥臭的血色,統統都聞膩了。
在她的記憶裡,旻止大部分時間都是淡淡的,沒有什麼表情,也沒有什麼情緒。
幾乎好幾年,她都隻能看見同一張幾乎沒有任何變化的臉。
雖然他對待她的方式并不仁慈,也沒有将她真的當成孩子對待,但多年的相伴讓苧沭對他依舊産生了情感上的依賴。
她從小到大隻有他一直在她的身邊,雖然她時而恨他,但是似乎除了讓她殺人,他好像也沒有做什麼很過分的事情。
也許冷酷、殘忍、瘋狂是每一個伊什爾星人群的标配。
她也是,手起刀落之間,她覺得有種别樣的興奮。
所以她時而會有勇氣忽視掉他的淡漠,大膽地展露着低維生物的一面——莽撞,沖動,甚至有些“越界”。
“你不能學着表達情感嗎?”
“情感隻會降低做事的效率。”
毫無意外,旻止的答案從來都沒有什麼新鮮的,他會優先保證自己所布局的一切都是最為有利的、最優選的答案。
不過他能容忍她劣質的一面,已經算是很大程度的忍讓和包容了。
苧沭一直知道,所以從未放棄“越界”。
她不算一個完整的伊什爾星人,對于保持毫無七情六欲的狀态實在是很難辦到。
即便理智已經将其厚厚地包裹,依舊難以完全掩藏。
伊什爾星是無趣的,旻止是無趣的,一切都沒有人性。
她也是無趣的。
唯有偶爾放縱的“越界”,是驚喜的、卑劣而深感認同的。
她擡眼看向保持溫和笑意的旻止,說開之後的氣氛已然不再那般僵硬。
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了呢?他是什麼時候學會了人類的交往方式,并且縱容她也在這顆星球學會做一個正常人呢?
一個沒有人性的家夥讓她做人。
太突兀了。
但是她确實記不起還有什麼事情了。
苧沭決定開口:“你為什麼想讓我成為一個正常人?”
旻止眨了眨眼睛,瞳孔不再快速地收縮舒張,而是保持在一種被精心規劃好的擴張弧度範圍。
“僞裝成正常人能快速推進任務的完成。”
苧沭:好吧,她果然是多想了。
“在這個世界,你可以繼續依賴我。”
旻止冷不丁地補充道,說話的方式就像是在公事公辦。
但是在苧沭聽來,卻莫名地有些奇妙,這話也是學習的成果麼?
她對于面前的人确實是有所依賴的,即便她的心中是一邊怨恨着他,一邊珍視着他。
在他的觀念裡面,她隻不過是一把合格的可随意操控的刀,說這樣的話,是在用人類的方式警告她一直為他所用嗎?
确實,如果沒有什麼意外,她會一直和旻止一起執行各項任務,它們的生命将一直在這宇宙深淵中不斷交纏,直至死亡。
她也沒有理由不去選擇依賴,即便面前這個人處處充滿着算計,本質冷酷,殘忍,無趣,她也依舊沒有什麼理由去拒絕和他交纏的可能性。
苧沭在内心腹議着,正如同她曾經數千次在内心腹議一般。
不過就憑借她的這份選擇,在伊什爾星,這就足以被稱之為喜歡了。
雖然隻能歸結為簡單的喜歡,因為它們的生命體并不适配。
從人類的角度來看,這是一種比戀人、比朋友、比家人更加複雜的感情了,苧沭尚且不能分清。
這就是為什麼失憶的她,仍舊對旻止保持着狂熱喜愛的原因。
她想靠近他,卻始終無法靠近她。
也許這是懷有地球基因的原因吧。
一切顯然已然無所謂。
“你學習的人類情感模式很不錯。”苧沭笑着打趣道,她伸了一個懶腰,掃去頭腦中過度思考的倦念。
她感覺自己還有很多的事情沒有想起,但目前這就是處理事件的最好态度了。
旻止點頭,眼底染上點點笑意,不再如之前那般冷漠。
“你是怎麼恢複記憶的?”
想起當時和序賀之間所發生的事情,苧沭臉便有些發紅。
“撞破了頭,突然就想起來了。”
苧沭嗫嚅道,她盡量不去直視那雙眼睛。
随後她避開了這個話題,語氣恢複成不着情緒的語調:“我們的任務快要完成了。”
“那條人魚的信息我已經進行複刻,文明複刻即将完成,現在我們可以準備離開這個時空了。”
旻止捕捉到了苧沭臉蛋發燙的短暫變化,眼神不自覺冷了下來。
“怎麼做到的?”
“給他下毒,把他暈倒之後提取出來的啦。”
“雖然伊什爾星并不完全信任我,但我恢複記憶後還是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
“我不會生出什麼憐憫之心,我永遠忠誠于伊什爾星。”苧沭笑着說道,表情真摯誠懇。
旻止一愣,他暗暗收回蠢蠢欲動的觸絲。
他不希望苧沭對一條低維蟲子生物有任何情緒上的變化,這隻會阻擋她進步的可能。
旻止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便聽見苧沭再次開口:
“我們才是同類。”
我們才是同類。
是的,他和苧沭才是真正的同類,那條低維的人魚生物算得了什麼?
想到此處的旻止内心得到了滿意的餍足,身體的每一寸觸絲似乎也不再沉悶冰寒。
氣氛再一次變得輕快起來。
他微笑地看着苧沭,在她想起一切之前,他會再一次挽救自己當初那個愚蠢的決定。
苧沭會原諒他,永遠隻和他站在一起。
畢竟,她始終這般依賴他,不願意離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