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伊什爾星,編号MW-IS-7-6-7銀河系,維度綜合測評:S+。
擡眼望去,四周都是冷硬線條構造起的懸浮建築,外表銀色的光澤遠遠望去像是肅穆的攜帶金屬的行星。
這顆星球位于高維世界的核心區域,是無數維度交界的戰略樞紐,擁有強悍的軍事力量。
但并非誰都有資格在伊什爾星生存,其生存法則拒絕一切冗餘存在。
目之所及,皆為制式作戰服與戰術裝備構築的流動壁壘,行星矩陣無時無刻不在進行維度校驗。
苧沭嘴中還在嚼着糖果,投向這個世界的目光顯得有些迷茫。
甜蜜的口感與剛冷的建築在大腦不斷沖撞,即便這樣的景色她已經看過無數次,卻仍舊沒有讓空缺的心口得到某種麻痹的湮滅。
“任務等級:A級,
對象:MW-SC-3-1-3[地球],
目标:文明複刻。”
苧沭看着手腕上表盤突然布置的任務,默默地點擊了接收,這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也不值得她表現出怎樣的情緒。
她轉身,走到自己的儲物櫃,開始收拾東西。
其實對于它們來說,這一舉動純屬毫無意義,或是被内心驅使,她想将這一次的任務當做不錯的旅行?畢竟一直都是目标-效率-達成,未免過于無趣。
苧沭生活在這樣的地方,不代表她要徹底地無視自己的欲望。
她的東西其實并不算太多,隻不過是幾件她平時無聊折騰的小玩意。
看着那個輕輕一碰就能不斷晃動的不倒翁,胖乎乎的身子充滿着滑稽,苧沭不由得噗嗤一笑。
耳旁傳來皮靴落地時所發出的沉悶聲,她順着聲源看去,來人在她的面前停了下來。
一雙膝蓋繃得筆直,肩膀紋絲不動,連腰間的武裝帶扣都保持着精準的平行線。
如果不是剛好帶有餘風吹過,将他的衣擺輕輕晃動,她都要覺得這人是雕塑了。
“這次行動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助......”
話音剛落,苧沭就略帶怨氣地打斷了他:“我的老師,你終于記着來看我了?”
随後又賭氣繼續說道:“不用,我一個人也可以做到,你太忙了,我不耽誤你。”
旻止一頓,抿了抿唇沒有再說話,那雙冰藍的瞳孔微微晃動,随後又歸于死寂。
似乎無法再找到什麼理由,他點點頭:“好。”
苧沭讨厭他總是這麼一臉淡漠地對待她,它們明明相處了這麼長的時間,結果到了這種可以表達關懷的時刻,就因為她幾句陰陽怪氣,換來這麼不了了之的一個“好”字?
“你不應該關心一下我,掙紮一下麼?”她不死心地再一次敲了敲這塊頑石。
“我可以向你提供幫助。”他蠕動着唇,下颚微擡,顯出淩厲的線條。
“那我是否可以理解為,老師在關心我?”
苧沭擡頭看向他,期盼着他能說一句是。
她的心中隐約升起一股煩躁,從小到大,她就沒有聽過一句旻止的認同和關心,也許正是如此,她對此格外地執着。
“你的實力測評剛過A級,我不希望此次任務失敗。”
任務任務,去他大爺的任務吧。
看吧,這顆星球哪裡來的什麼關心,哪裡來的什麼人性,隻有對成功的執着,對利益的追求。
或許她應該更理智一些,不該在這位毫無人性的老師身上索取任何情緒價值,因為沒有意義。
苧沭再次感到深深的疲倦,情感的疲倦,命運的疲倦,鋼鐵的疲倦,屬于身處伊什爾星的疲倦。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粉飾着眼眸中劃過的一絲脆弱,正要就此不再掙紮,就聽見旻止保持着一貫冷清威嚴的聲音說道:
“苧沭,索取關心是弱者才會需要的東西。”
原本憋回去的眼淚此時又重新湧動回來,她看着面前這殺人還誅心的旻止,氣得說不說話來。
“我不希望你再次成為弱者。”
弱者......
苧沭點點頭,内心掙紮而出的渴望在此一一熄滅,她自始至終隻是旻止的工具而已。
她轉過身,手臂一不小心将一旁的玻璃球觸落在地,發出"啪嗒"地一聲。
地闆的表面被重物用力碾壓,短暫地呈現一個凹陷,随後又再次快速回彈,留有重物産生小幅度的震顫。
這是先前旻止在異星收割後帶回來的東西,裡面的小人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他說這是外星朋友的贈禮,看在她是他徒弟的份上制作出來的禮品。
在這個無聊的世界,這個不斷轉動的水晶顯然讓一切都有趣了幾分。、
苧沭輕皺着眉頭,掩去眼角劃過的一抹在光照下可折射的水光,随後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旻止緊繃着面孔,在苧沭離開後終于劃過一絲自己也沒有察覺的破裂。
他看着被打碎的玻璃球,指尖夾起幾塊碎裂的玻璃,一用力,皮肉便就此劃開,滴落冰藍的血液。
脆弱,一切都顯得脆弱。
連這個玻璃球,也是那麼容易地就成為粉碎。
冰藍的雙眸微微垂下,他将被摔出刮痕的小人捧在自己的手心,手腹輕輕摩挲,晦暗不明。
......
苧沭回想着先前的一切,她還以為,旻止真的沒有同她一起來到這顆星球。
不過目前來看,自己的老師不僅來到了這裡,與她共同度過了一段人類生活,還破壞了她的任務。
“我的任務隻是進行文明複刻,你為什麼要來?”
“還壓制了我的記憶。”
苧沭疑惑,不解。
她瞥向那些小蛋糕和水餃,如果不是現如今她恢複了些許記憶,恐怕并不能相信這些手筆出自旻止。
做這些有什麼意義?
而且這也并不符合旻止的行為準則。
心跳也在此加速跳動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濁氣,又緩慢暗暗吐出。
她耐心等待着旻止的答案。
濃密睫毛下的瞳孔在那瞬間不斷來回收縮,似乎是在尋找一個合适的理由。
沉默橫亘良久,面前的人才恢複一如從前的平靜與冷漠。
“伊什爾星對于你的忠誠度仍舊存疑。”
苧沭笑了。
她站起身來,朝面前的男子拉近了距離。
“所以它們派我的老師,伊什爾星最為忠誠的淵區總督來監視自己的學生,并在必要時刻大義滅親?”
她看着那雙熟悉的、陌生的眼睛,心裡仿佛溢滿了酸梅,浸泡着神經發出“滋啦滋啦”的顫抖。
在剛剛那麼一瞬,她似乎還是抱有不甘。
她想,自己的老師,自己的兄長,自己的依賴者,也許是關心她的。
結果還是為了任務。
“是,任務的核心執行者是我。”旻止沒有回看那雙眼,隻是淡然地點頭應答。
“好的,我知道了。”
苧沭心裡氣到幾乎說不出什麼話。
從小到大,她為伊什爾星做過多少事情?在記憶之中,身上所留下的每一道疤痕都是因它而生。
“就因為我身上流淌着的這顆星球的血脈,你們就認為我擁有叛逃的可能?”
她極其無語且生氣地皺了眉頭,再次詢問。
對她依舊不信任,為什麼?
這讓她有一種深深的被抛棄的錯覺,被母星都厭棄的人,在宇宙中還有哪裡可以落腳?
旻止聽了她的話并不高興,他不喜歡苧沭用“你們”這個字眼,顯得她刻意拉開了她與他的距離,他不喜歡。
他沒有直接應答,而是轉向說道:“苧沭,不論如何,我會和你一起。”
不要将他與她相互割開,它們是同類。
苧沭一愣,眼角冷漠的笑意頓停,似是周期生長被強-制按下暫停鍵。
但她不會再自作多情,與旻止相處,她已經習慣将任務、目的、效率這些理性衡量的刻度尺放在一切的首位。
少女繼續咄咄逼人道:“那你最開始來到這裡,為什麼說不認識我?為什麼給我吃這些讓人失憶的食物?”
旻止沒有放過苧沭面容上閃過的任何變化,不斷推斷,不斷分析。腦子裡的觸絲瘋狂攪動,直至每一分可能性都被盡力地剿出來。
他早已準備好了一切措辭,聽了苧沭的話,心中更是一松。
——苧沭并沒有完全恢複記憶。
旻止神色逐漸遊刃有餘起來,緩聲說道:
“你第一次來到低維宇宙,身體顯然無法承受,那些蛋糕和水餃是增加能量的,隻不過會出現失憶的副作用。”
“我是由于過于勞累,記憶短暫出現錯亂,後面我認出你後,不第一時間來接你了麼?”
苧沭認真回憶了片刻,這确實是她第一次來到其它的維度。
當初她來到這顆星球之前,似乎的确是因為轉換了太多的能量,在肉-身無法承受的情況下變成了一灘氣體。
先前她并不知道闖入其餘維度竟然還有這個副作用。
旻止似乎猜想到苧沭在想什麼,繼續補充:“你不記得了麼?先前我還同你說過降維的副作用。”
不,其實這都是他編造的理由。
即便有,苧沭的資質也不至于淪落到這個地步。
他很好奇苧沭是怎麼突然恢複記憶的,有一定概率是這些天她遭受了流浪者的襲擊,受到刺激後而激發神經元快速擴散增長,從而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恢複。
還有......
冰藍的眼眸閃過一絲狠厲。
苧沭曾和那條人魚一起相處過,在那短暫的相處中,那條人魚是否動過手腳?
想到苧沭和那條人魚曾經接觸,旻止就覺得自己胸膛起伏得厲害,喉嚨發緊,似乎要咬下什麼才啃甘心,才能平息全身上下不斷作祟的浮躁的細胞。
少女擡頭看向旻止,露出白皙的皮膚,清晰可見的脈搏正有力地跳動。
旻止想,他也許找到解決這個辦法的最優解了——咬破苧沭的血管,吮.吸她的血液。
他及時驅散了自己不潔的欲-念。
在伊什爾星,生靈習慣通過血液來進行某種标記,或者說,認同。
這是兩個适配生命體共同達成協議的手段,它們崇尚權利、效率、目标、理性,同時,也崇拜着忠誠。
一旦咬破,他需要對苧沭負責。
旻止咽了口唾沫,試圖潤濕喉嚨,卻發覺自己的喉結處越發幹涸。
他對上苧沭澄澈的墨藍色眼眸,被少女的目光灼得一燙,一時之間為心裡陰暗、肮髒、龌龊的想法感到羞-恥.......興奮。
不,苧沭與他絕無這方面的可能,他怎麼能這般玷-污地想着她與他之間的關系?
他看着她長大,與她的距離如此相近,他是她的老師,是她的兄長,是她身後的依賴。
它們的距離也太過遙遠,它們不可能是戀人。
它們怎麼能是戀人?
它們為什麼不能是戀人?
旻止被這想法刺得脊椎發麻,數條觸絲似乎就此繳械投降。
他與她絕無可能,它們的生命體并不适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