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渡渾身一震,目光緩緩聚焦,淚水順着臉頰流下。他的唇輕輕顫動,聲音仿佛從遙遠處傳來:“……虛白?”
莊景和跌跌撞撞奔到竹笠陷阱邊,捉出那隻困在裡頭的鳥兒。
那鳥羽毛漆黑,身形不大,眼珠烏亮。先前那道刺耳低啞的白鹭鳴聲,竟然是它發出的。此刻雙足被莊景和抓住,它卻換了聲調,發出一連串婉轉清亮、高亢而悠長的鳴聲。
顧虛白定睛看向它:“……九官鳥?”
莊景和皺眉:“什麼鳥?”
顧虛白解釋道:“就是鸲鹆,因為名字生僻,南越民間便按方言叫它九官鳥。
“法慈方丈早年曾撿到過一隻受傷的九官鳥,這鳥能學人語,跟着方丈學了不少經文,也能學鳥禽鳴聲,真假莫辨。”
提起方丈,顧虛白不由得心下沉郁。
這時,柳渡忽然一把掙脫顧虛白的攙扶,踉跄着轉過身去,彎腰跪地,劇烈地幹嘔起來。
那隻九官鳥被莊景和牢牢握在掌中,似是受了驚,“叽裡咕噜”叫了幾聲,忽然間,像被什麼觸動了一般,竟口齒清晰地吐出一聲:“……娘。”
分毫不差,就是柳渡的聲音。
柳渡身子一顫,那一聲啼鳴,将他從黑暗中徹底喚醒。他緩緩擡頭,迷茫了片刻,眼中恢複了一絲清明。
顧虛白不再遲疑,立刻俯身将他背起:“既然鳥兒已經捉到,我們回去再說!”
“等一下……”柳渡在他背上輕輕掙紮了一下,聲音低啞:“你們聽——”
顧虛白腳步一頓,靜默片刻,果然,在竹林深處,隐隐傳來極細微的“啾啾”聲。
莊景和将那隻九官鳥小心裝進背簍,然後循着林中那微弱的細鳴聲走去。
撥開一叢低矮的灌木,眼前赫然露出一個隻用幾根枯枝草莖随意搭就的小巢,像是臨時壘成,置于兩塊岩石之間。
巢中一隻尚未幹透的小雛鳥正瑟縮着蜷成一團,羽毛濕漉漉的,眼睛尚未睜開。
莊景和連忙取出帕子将那雛鳥輕輕裹住。
誰知背簍中的那隻九官鳥忽地躁動起來,發出一連串“嘎嘎嘎”的怪叫。
顧虛白望向那隻縮在帕子中的雛鳥,忽然眼中一亮:“——那是白鹭。”
莊景和一愣,低頭看去:“你是說……它孵出來的,是白鹭的雛鳥?”
柳渡靠在顧虛白背上,喘息微弱,臉色仍蒼白中透出難得的紅暈:“是法慈師父……他在護佑我們。”
顧虛白一路背着柳渡回到營帳。
莊景和小心地将小雛鳥放在案幾上,又将大鳥放出背簍。
剛一出竹簍,九官鳥便撲棱着翅膀在帳中盤旋了一圈,一邊飛一邊發出低啞的哀鳴聲,直到聽到小雛鳥的回應。
大鳥聞聲立刻俯沖而下,落在案幾邊,嘴一張,露出喉囊中一團黏稠泛亮的蟲涎,遞向雛鳥。
小白鹭看起來已經餓得奄奄一息,但卻緊閉鳥喙,不肯啄食。
莊景和見狀,連忙拿出一根裹了幹淨絹帕的小木棍,小心伸向九官鳥的喙。誰知那鳥警覺極高,猛地一啄,正好叼住棍頭,将口中涎液順勢吐出,落在絹帕之上。
那原本鮮紅的芙蓉蟲汁液此刻已呈淺淺的淡紅,僅餘一縷微香。
莊景和喜形于色,趕忙将絹帕收好,轉身去取藥材準備調和,不料那九官鳥忽地飛撲而起,一下落到他肩頭,猛地在他耳朵上狠狠啄了一口。
“哎喲!”莊景和吃痛大叫,捂着耳朵跳了兩步。
柳渡靠在床榻上,虛弱地笑了起來:“人家在報複你呢,奪了它孩子的食物,也不拿點好東西換回去。”
那邊九官鳥還在叽裡呱啦叫個不停,聽起來分明像是在破口大罵。莊景和摸着耳朵,哭笑不得地回嘴:“好啦好啦,祖宗,給你孩子找魚吃總成了吧!”
顧虛白忍俊不禁,轉身走出帳去,不多時,帶了幾尾鮮活的魚苗回來,用鑷子挑了幾條喂給雛鳥。
不一會兒,小白鹭的肚皮便圓鼓鼓地撐起,翅膀也微微抖動,看上去精神不少。
九官鳥這才滿意地停在顧虛白肩頭,伸出喙仔細地幫他理了理頭發,又沖着莊景和狠狠“呱”了一聲。
莊景和經驗老到,不多時便以九官鳥的涎液為引,調配出一劑清潤溫和的新方。
不過一炷香光景,柳渡原本灰白的臉色便漸漸泛起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