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月沒空去分辨李子歇這句話是真是假。
但想起方才她聽見的那聲利哨,顔月也知道這是李子歇在那幕後之人面前對她最大的讓步了。
顔月問:“這血池是你和他的手筆嗎?”
李子歇搖頭,說:“不是,是那位大人的心血。”
顔月看着這滿地的殘肢碎塊,又問:“這血池是怎麼出來的?你又是怎麼出來的?”
李子歇想了想說:“是陣法吧。”
顔月:“陣法?”
李子歇笑着說:“我不懂你們修道之人那套,他說要有一個慘死之人的肉身做引,原本那人是枉死的我……結果我的肉身被那些個大魚吃了。”
李子歇自嘲一笑:“誰知道後來周蕊兒為了也生個男胎就把孩子吃了,我的孩子在她肚子裡很完整,所以他就用她的肚子做引子了。”
顔月和謝淳元都是修道之人,自然知道李子歇話裡的意思。
幕後之人在鬼域裡養出了這大兇之物,想要将其挪至人間,但無奈鬼蜮周圍有小娘娘親手布下的封疆大陣,此事自然行不通,于是就想到用陣法将其轉移出來。
隻是普天之下,誰有這個心力、能力去做這件事兒呢?
顔月和謝淳元對視一眼,繼續追問:“他和你生前認識嗎?”
李子歇似想到什麼往事,悠悠歎了口氣,說:
“是。”
顔月蹙眉:“我記得你說過孫府的家産都是你一個人打拼出來的,想來這金山銀山也是他助你的吧。”
李子歇:“是啊……”
顔月逼問:“他讓你做什麼?”
李子歇搖頭:“我不能說。”
顔月眉頭緊擰,聞言她上前一步,說:“無非謀财害命罷了,否則他豈會無緣無故給你這麼多銀錢。”
李子歇苦笑:“仙子既然猜到了那還問妾身做什麼。”
顔月氣得說話時聲音都顫抖:“李子歇!你一直在騙我!”
李子歇聞言面上有半晌的錯愕,随即她大笑,笑得癫狂,笑得眼淚從眼角劃過。
她笑夠了,随即怒吼:“是!我騙了你又如何?!我沒有辦法!我也曾祈求過有人能拉我出這個泥沼,可在這樣一個不是被妖魔吃了就是被人吃了的世界!我不去吃人,别人就要把我們吃了!”
李子歇用盡全身的力氣朝顔月大吼:“我沒有辦法啊——”
霎時,李子歇的眼珠兒一下黑了個透,腳邊的血池因為她的怒氣又開始狂躁起來。
血池翻湧,伴随來的卻是厲鬼一聲又一聲的慘叫。
兩人一眼就看出了不對勁,隻怕在雪池底下藏着的是什麼更為恐怖、強悍的的東西。
而眼下謝淳元和顔月都因為先前耗盡了力氣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謝淳元沒有猶豫将顔月護在身後,說:“你,跑。”
顔月方才見識過鬼手的厲害,搖頭:“跑不掉的。”
李子歇飄在空中将孫環的屍身抱在懷裡。
李子歇的臉上挂着陰森慘白的笑容:“環郎啊,生生世世,你隻能和我在一起了,像從前一樣愛我吧,嘻嘻。”
李子歇抱着孫環往後飄走了幾步,緊接着兩隻鬼手就像是紮根血池的無根之樹,“嗖”地一聲朝兩人襲來!
那速度之快,讓顔月一度有種方才那隻鬼手是在和她過家家的錯覺!
顔月和謝淳元迅速起符結陣,那兩隻鬼手仿若有雷霆萬鈞之勢,一度與兩人僵持不下。
李子歇見狀惋惜,她的聲音飄在顔月的耳朵邊。
“本來我是不想殺你的,他都已經把你引過去了,你怎麼還要回來呢?”
顔月怒目,她看着李子歇沒有說話。
這鬼手的本事明顯超出了二人現在能承受的氛圍,謝淳元額頭青筋暴起,他蹙着眉頭咬緊牙關,從牙縫裡吐出三個字:
“放、她、走。”
李子歇見狀不屑一笑,她轉身,身後的血池裡不知何時有東西将周蕊兒的屍身拖了進來。
新鮮的血肉一下讓整個池子沸騰起來。
鬼手手心猛然睜開一隻眼睛,它再度發力,顔月和謝淳元便被餘波震得飛了出去。
謝淳元下意識地護住胸口,就在兩人要被撞到牆上時忽然有一隻手在背後抵住了他們。
顔月回頭,殷星洲的美豔的臉上神色鐵青。
本來接二連三被謝淳元壞了好事心裡就煩,現在看着要看着顔月受傷不說,殷星洲還要出手去救那個臭道士。
煩死了!
謝淳元看見殷星洲的瞬間心生一股不安感,這種感覺甚至比那血池來得更甚!
謝淳元下意識想抽出定光劍。
顔月連忙按住他的手,低聲道:“别動手,他是自己人。”
殷星洲高傲地白了謝淳元一眼,那眼神裡似乎在說:“不過如此。”
顔月第一次看到殷星洲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樣,她連忙笑着拉過殷星洲的手,小聲問:“這血池是從鬼蜮出來的,你有法子嗎?”
顔月的話剛落,殷星洲的胸口便有什麼動靜。
一時間三人看向謝淳元,隻見一雙白色的爪子哆哆嗦嗦地捉住謝淳元胸口的衣衫,随即一顆毛茸茸的狐狸腦袋冒出來。
白微的嘴角帶着幾許白沫,許是方才那一颠将白微給颠暈了,他一爬出來連四下什麼情況都沒看清就開始劈頭蓋臉一頓罵:
“天殺的顔月你要死啦,本少主差點被你颠吐了!嘔——”
白微話剛說完就吐了一點水在謝淳元的身上。
“唔,吐出來舒服多了……”
說完,小狐狸用爪子擦了擦嘴巴,整個腦袋無力的挂在謝淳元身上。
顔月張大嘴,神色微恐地瞥了一眼謝淳元。
而謝淳元似乎在這關鍵的時候腦子糊了片刻。①
殷星洲想起上次這小東西故意蹭顔月的心口挑釁他,他冷笑,一時間對這白微也沒什麼好臉色。
殷星洲聞言不由冷笑一聲說:“辦法?這不是現成的麼?”
說着,他直接抓起謝淳元胸口前的小狐狸往血池那邊扔。
“啊噜噜死顔月本少主要把你殺噜噜噜!”
那小狐狸還沒有鬼手一根手指大,若是被抓住了捏死他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顔月惶恐,下意識想去接。
然而比顔月更快的,是反應過來的謝淳元。
“小白!”
如此着急的聲音,居然是從謝淳元這個情緒萬年不變的男人嘴裡吐出來的。
顔月轉身對殷星洲吼道:“殷星洲!你這是做什麼?!小白是我的家人!”
殷星洲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把扇子給自己扇風,聞言不滿嘀咕:“哼,小白,小白,你還真拿他當狗看了?”
殷星洲話語剛落,那鬼手就要抓住白微的身子。
血池裡的惡鬼發出貪婪到極緻的尖叫。
謝淳元急得目眦欲裂,他抽出長劍,正要一劍刺向鬼手,忽然一陣劇烈的白光閃過,緊接着,一隻比山高的大狐狸出現在衆人眼前。
一時間,謝淳元忘掉了他接下來的動作,怔怔地呆在原地。
明月高懸夜空,九尾狐狸在月華的映照下,九條尾巴宛若銀河傾瀉,萦繞着細碎星光。
白微低頭,大白狐狸額間有一簇火焰似的印記,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就像世間最通透的寶石,它一眨眼,眼尾似用朱砂塗上了一抹豔麗的绯紅。
那神獸神聖純潔,讓人見之生畏。
顔月見狀微微掩住了驚訝的嘴。
嘶,天殺的,拿白微當狗當妖太久了,差點就忘了這位主的來頭也不小啊。
九尾神狐,實打實的天生仙,就算放在是上神界白微那都是數一數二的人物了!
神獸低頭,它一張口,曠古的聲音仿若奏響在天地間的古老編鐘,空靈悠揚:
啊啊啊啊!什麼東西,黏糊糊的好髒!嘤!顔月老子要殺了你嘤!!”
大狐狸跳動的腳丫慌亂間不知道踩死了多少妖魔邪祟。
李子歇說到底也是個凡人沒見識過這架勢,連忙拖着孫環的屍身躲在一邊。
血池在白微的踩踏下開始肉眼可見地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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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處裡,男人不耐煩的啧了一聲:
“千防萬防,沒防到這祖宗怎麼跟着來了。”
男人立馬吹響手中的骨哨。
——
顔月聽到這聲音立馬與白微大喊:
“他們要跑!小白,别停!”
顔月話語剛落,李子歇已經抱着孫環的屍首跳進了血池。
白微低頭:“什麼?”
隻說個話的瞬間,血池立馬化作一個點,消失在了原地。
這速度,與那日她在鬼域裡見的一模一樣。
“可惡,讓她跑了!”
顔月懊悔不已,一邊的殷星洲也不爽得很,眼看顔月一點都不哄他,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大狐狸的爪子在地上急得亂蹭,按照九尾神狐的年齡來算,白微還是個剛剛十八歲的孩子,他離開族群太久,又不時常控制自己的體型,故而一急起來根本就不知道怎麼變小。
“嗚嗚嗚,顔月你個天殺的,你敢讓你的姘頭扔本少主,本少主遲早殺了你。”
白微哭唧唧的,委屈極了。
顔月将求助的目光看向殷星洲:“嘿嘿……”
殷星洲沒個好氣:“幹什麼?本座看起來是什麼很心善的人嗎?”
殷星洲說着,那手上的扇子搖得更加勤快了。
顔月哄道:“鬼王大人自是貌美心美,您就發發慈悲給我們指條明路,好不好?”
殷星洲又是暗地裡一個白眼。
雖然他很不想管那隻臭狐狸,但是想着他與顔月的關系才好了些,才不能為這些不相幹的東西壞了他一心經營起來的“家”。
殷星洲沒個好氣地應道:“讓他自己想變小是什麼感覺吧。”
顔月淺淺一笑,在他耳邊笑着輕聲說:“多謝鬼王大人指點迷津。”
殷星洲仰起頭,言語間神色頗為傲嬌,他笑道:
“這話還算中聽。”
很快,大狐狸的身影在空中一閃,他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謝淳元迷茫似地四處去盯小白狐狸的身影。
很快,不遠處的草叢裡動了動,白微從裡面哭着跑了出來。
可以看到他四隻爪子上都沾染了不同程度的髒血。
白微一會兒嘤嘤嘤,一會兒嗚嗚嗚地哭。
它跑到顔月的面前,舉起兩隻前爪在顔月的身上瘋狂擦拭,誓要将這髒東西擦幹淨。
白微:“嗚,好髒!好髒!顔月你個天殺的,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哇啊——”
顔月半蹲在地上,看着白微這樣子也哭笑不得。
她無奈:“抱歉啊白少主,回去我好好給你洗洗,行不行?你先别哭了。”
殷星洲今夜自己都懶得數翻了多少個白眼了。
殷星洲:“哼,都一千多歲的人了,還拿自己當幾百歲的嬌寶寶呢。”
顔月對殷星洲:“好了,小白是我們今夜的大功臣,要不是他我們現在隻怕也葬身血池了。”
殷星洲撇撇嘴,倒是沒有反駁。
謝淳元這個時候收回了長劍走了過來。
顔月此時還沒有注意謝淳元的動作,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不停哭鬧的白微已經被他抱在懷裡了。
謝淳元拿出手帕給白微擦拭兩個前爪,白微不停地鬧,謝淳元不停地耐着性子地給它擦去身上的髒東西。
顔月看着謝淳元溫柔輕細的動作,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今夜的謝淳元面對白微——嘶,好反常啊!
真的好反常啊!
——被清理幹淨後醒過神來的白微被顔月抱在懷裡,兩人如此想到。
顔月、白微一人一狐你看我,我看你,然後看了看還在不爽的殷星洲。
最後又把目光齊齊放到了謝淳元的身上。
謝淳元一下了然,他仔細收好了錦帕,将長劍取下放在一邊的石頭上。
随後,謝淳元躺在石頭上。
暈過去了。
——啧,好拙劣的演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