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宅邸此刻像頭蟄伏的巨獸,厲鬼行屍遊蕩在外院,内院卻靜得近乎安甯,事出反常,反而讓人脊背發涼。
顔月和謝淳元輕車熟路地飛進内院,頓覺一股陰冷刺骨的寒意迎面吹冷了五髒六腑。
好強的鬼氣。
可兩位環顧四周卻不見一個鬼影。
兩人在一處屋檐上停下了腳步,風将二人身上的藍白廣袖輕輕揚起,如墨的發絲在空中飛揚,将二人襯托得越發利落幹練。
顔月微微閉起鳳眸,耳朵循着風聲裡的動靜仔細捕捉任何可疑的痕迹。
須臾,,一縷細若絲線的聲響傳入謝淳元的耳朵。
男人眉頭一下蹙起,不輕不重地對身後顔月說:
“西南方向,有人呼救。”
顔月點頭,頓時心領神會,她足下輕點,連忙起身前往西南方向。
孫家四處都被厲鬼行屍占據 ,内院越安靜,顔月越不敢有半分松懈。
她手中凝結的符咒不散,時刻保持着進攻的姿态。
很快顔月從高處躍下,面前一所大門敞開的廂房,她眼尖一眼就認出這是平日裡孫員外住的院子。
“救命……救命啊……”
孱弱的呼救聲混合濃重的血腥味從裡面傳來,顔月聞聲沒有絲毫猶豫,立馬拿着符咒就前往廂房内去救人。
她一踏進廂房的大門,忽然一股強烈的失重感從腳下襲來。
“呵!”
索性顔月早有準備,手中掐訣的速度略出殘影,幾乎眨眼間一把銀色的寶劍從背後破空而出,寒光劃破血霧裡面幹枯的利爪,一下血霧翻湧。
顔月趁機掙脫鬼湧的束縛,連忙起身手中凝結數道淨化符咒。
然而這些東西仿若泥牛入海,竟然起不了絲毫的作用!
可惡啊。
被鬼湧淹了半截身子的孫員外整個人臉色慘白,他迷迷糊糊間看到顔月,原本死氣沉沉的臉一下激動起來。
孫員外伸出手大喊:“啊!!仙子!仙子救我啊!”
然而現在的顔月根本沒空理會他。
她看着這所謂的“鬼湧。”
黑紅色的液體仿若結塊了的陳血被丢進煮沸的鍋子,裡面不斷湧出灰白腫脹的殘肢碎塊。
這玩意,顔月當初在鬼蜮時見過一次!
是血池!
這本該存在于鬼蜮内層的極兇之物,怎麼會出現在孫府?!
“啊啊啊,救我啊……救我……”
孫老夫人已經完全昏死過去,孫員外留有幾分意識,但一睜眼看到屍體遍布的場景又被吓得神志不清。
顔月雖然對孫家人沒有什麼好印象,但眼下的情況這人必須得救出來,這血池要靠血肉和靈魂滋養,真讓他們當了養分可就不好收拾了!
她立馬手中凝出兩根金線纏繞到孫員外和孫老夫人的腰上,隻一個使勁兒那兩老的就跟拔蘿蔔似的被拉了出來。
這兩人在血池裡被這群東西蠶食久了,兩人下半身的腿都被生生扯了下來,索性還好有條命在,也算死裡逃生了!
顔月輕輕歎了口氣,剛要從腰間取下丹藥上前去喂給二人。
不料失了養分的來源,血池裡的殘肢碎塊一下變得狂躁起來,整個廂房内的大地開始劇烈抖動。
“呵!”
顔月趕緊穩住自己的身形。
恰逢此時,血池更深處猛然伸出一隻紫青色的大手猛地就要朝顔月襲來!
“該死。”
這東西的手臂根部長得像個覆滿平台的枯木紮根血池,怎麼看都不是人的殘肢!
顔月瞪大雙眼,在心裡暗暗罵了一句什麼東西!
她一出手,劍光騰起,冷冽的寒霜如簌簌大雪,所過之處凝結出白色的碎冰。
她執劍與鬼手碰上,如刀劍相擊的争鳴聲刮得顔月耳窩子青疼。
那鬼手的力氣大極了,生生将抵禦的顔月逼得在地上劃過了好幾步的距離。
禍不單行,顔月餘光瞥到血池裡不斷有被血皮包裹的邪物朝着孫員外和孫老夫人去了!
該死!
顔月咬牙,一隻手開始掐訣念咒。
“哭娑泥耶蔔八喏,破!”
被金線綁在一起的符咒飛向鬼手,一沾上鬼氣,馬上符咒就像連珠炮一樣在室内紛紛炸開!
與此同時不遠處一道劇烈的白光閃過,緊接着一聲霹靂平地炸響,九道天雷自雲層之上橫空劈下,将整個孫府震得抖上三抖!
顔月皺眉,這是謝淳元獨技九霄引雷術,此術極其消耗體力和修為,非特殊時候謝淳元從不輕易使出這招。
看來他那邊也遇上麻煩了!
鬼手被顔月炸斷了三根手指,顔月剛松了一口氣,然而那玩意就像感覺不到痛似的,隻頓了片刻又繼續朝着她襲來!
顔月在心裡怒罵,這李子歇不知道是怎麼從鬼蜮裡帶出這鬼東西的!
這血池不能流出去,否則人間遲早會變成煉獄!
隻一瞬,她面無多餘神色,隻舉起一把銀色寶劍劃破手掌,劍就像有了生命一般開始吸取溫熱的血液。
顔月一雙張揚的鳳眸堅定又執着,那鬼手雖無實體,卻也能讓顔月到這東西根本就沒有使出全勁,畢竟能将謝淳元逼得爆雷的東西,其威力怎是顔月如今一個區區煉氣期能比的!
“嘻嘻……”
惡鬼的嬉笑在耳邊蕩開。
鬼手開始長出新的手指,那形狀,肌膚,幾乎是不同男女老少拼湊而成,隻看一眼就讓人惡心得起雞皮疙瘩。
很快又是一層血皮包裹了新湊的血肉,顔月當機立斷,立刻在其成形時一劍劈下。
血池裡面傳來一聲嬰兒的慘叫。
嬰兒?!
顔月的腦子裡迅速過了一邊,似乎總覺得自己遺忘了什麼重要的信息!
鬼手被激怒了,掌心翻湧着陰戾之氣,直接一掌對着顔月的肚子拍去,寒光淩冽,顔月出劍抵擋,然而那鬼手力氣突然變得大極了,直直将寶劍震得彎曲變形。
顔月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下一刻她就像斷線風筝一般直接被從窗戶打飛了出去!
一大塊雕花木窗被撞得粉碎,顔月迅速在空中轉換了身形,随後穩穩落地。
顔月擦去嘴角滲出的鮮血。
該死,若非她現在修為不夠又召喚不出本命劍,否則何至于如此狼狽!
那鬼手不給顔月任何反應和思考的機會,又掙紮着變長繼續攻擊顔月。
顔月收回銀色寶劍,她指尖紅光暴虐,凝出牽絲一般的細線,正要牽絲纏上鬼手那一刻,遠方屋檐上傳來一聲清越的利哨刺破死寂。
緊接着這鬼手就像是有意識一般停頓片刻,随後開始退回血池内。
顔月:“想跑?!”
紅線疾速去追,在黑夜裡劃出血腥的痕迹,眼看離那鬼手不過三寸之距,顔月大喜。
忽而遠方傳來"咻咻"一聲,三根粹着幽藍色的利器破空而來!
顔月瞳孔猛縮,那玩意直逼她門面,好在她反應很快,一個後翻躲開了暗器的攻擊。
利器帶來的勁風将顔月吹起耳邊幾縷鬓發,青絲應風而落,與此同時,鬼手撲通一聲退回了血池。
顔月擡眸看向利器傳來的方向。
沒人。
或者說這人的修為遠在顔月之上,不然她與那鬼手參交戰半天居然都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被人盯上了。
顔月懊悔。
那血池歸于平靜,裡面不再湧出各種邪祟之物,沉靜得宛若方才的場景都像顔月幻想出來的一場怪誕夢境。
顔月雙手結印,暫時壓制住孫員外和孫老夫人身上的生人氣息。
雖然這二人着實可惡,但他們罪不至死,眼下二人失去雙腿,身上又有不同程度的損傷,這也足夠抵了他們前半生造下的罪孽了。
做完這一切,顔月立馬去找謝淳元了。
孫環的廂房内有濃重的血腥味,顔月三兩下就去得了熟悉的位置。
還不曾靠近,顔月便看見不遠處謝淳元與李子歇打起來。
不比那日山谷,眼下攻守異形了,謝淳元因為方才召了九道天雷又一直與那血池爬出來的惡鬼交戰,眼下整個人已經有了疲憊之意。
而李子歇不知為何在鬼蜮走了一遭,再見時整個人渾身的氣場都變得陰鸷可怖起來。
她像一條拖着長長魚鳍的魚兒在空中遊蕩,她飄到謝淳元的耳邊似與其說了什麼,謝淳元聞言一下擡起頭來,執劍就又要發起進攻。
李子歇大笑着飄遠,她笑得猖狂,一擡手,身後的血池裡又開始不斷地爬出數不清的惡鬼朝着謝淳元瘋狂襲來。
謝淳元想要站起身來,但方才的天雷消耗了他太多的力氣,眼下已經在脫力的邊緣,站都站不起來了。
李子歇的獰笑無端刺激着顔月的耳膜。
“住手!”
謝淳元和李子歇順着聲音的來源看去,遠處似有一道藍白色的身影撕破夜幕逆風而來。
隻見顔月手中金線在空中劃過數道淩冽的痕迹,她嘴裡的咒語被金線割破的空氣撕碎,随即金線在空中驟然分裂,一生二,二生三,須臾間化作萬千金針,若暴雨一般帶着無可匹敵的破空之勢齊齊落下。
這是顔月從小修煉的金蠶絲,若她先前沒有被廢去所有的修為,那這種程度的金線才是她的真正實力。
謝淳元微微偏過頭,那些金針以一陣絕對的保護姿态在他眼前織成一個屏障,随即又鋪天蓋地朝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惡鬼襲去。
李子歇氣定神閑地在空中四處飄蕩躲避顔月的攻擊。
她隔得遠些,見那仙子站在月亮的底下,聖潔又尊貴,分明是無情的,但偏偏又是唯一一個想着要幫她讨回公道的女人。
呵呵。
李子歇真不知道要怎麼去形容她,便隻能從她那對自己露過一絲憐憫之情的臉上想到兩個字,好看。
顔月素手輕挽,她手上一個用力,随即惡鬼就像待宰的羔羊,頃刻間在金線的蠶食下化為灰飛。
顔月在謝淳元的身邊躍下,她伸手将人扶起,問:
“沒事吧?”
謝淳元搖搖頭,說:“小心,那池子裡髒東西太多了。”
顔月這才看到這邊的血池是從孫環廂房裡流出來的,規模竟然比孫員外廂房裡的大上了十倍不止!
難怪那麼早就逼得謝淳元引來了天雷!
“呵呵……仙子喲,你來了。”
李子歇飄在半空,那一身垂垂的衣裳像白幡一樣在他們面前晃蕩。
顔月聽到李子歇的聲音語氣裡隐有怒氣。
她上前一步質問李子歇:“是誰幫你出鬼域的?”
李子歇神情悠然地趴在樹幹上,笑眯眯的看着顔月,說:
“當然是仙子你喲。”
顔月來了脾氣:“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李子歇笑嘻嘻地說:“仙子好大的脾氣,對妾身一點都不溫柔了呵呵。”
她沿着身下的樹幹轉了一圈,然後飄到血池邊,笑着說:
“罷了罷了,仙子多少對妾身有恩,妾身自當湧泉相報了。”
李子歇伸出手,指着廂房内,語氣陰冷狠毒:“是她,那個賤人,多虧了她心思歹毒,否則我就真要被那暗無天日的地方困上生生世世了。”
顔月放下謝淳元,不顧他的阻攔,略過血池進了廂房内查看情況。
幾乎是在進去的一瞬間,顔月立馬就跟見了鬼似的退了出來。
李子歇見狀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想不到吧,仙子肯定沒有想過吧,我那可憐的孩子去了哪裡?怎麼連屍身都找不到了哈哈哈……”
謝淳元聞言似乎也想到了什麼,蹙着眉頭,似在隐忍。
顔月大口喘着粗氣。
如今這下也說得通了,難怪,難怪李子歇不去找周蕊兒的麻煩。
感情是還有這麼一個大雷!
李子歇笑着咒罵:
“這賤人,我生前與她無冤無仇,她卻為了生下一個兒子分走孫家的财産狠心将我那還有氣的孩兒烹着吃下肚,哈哈哈哈,若非她是個不争氣的破肚那一刻就死了,不然妾身還真想問問被自己肚裡的孩子撕開的滋味如何呀?”
顔月和謝淳元兩人頓感惡寒,但這感覺說不清到底是對周蕊兒還是對李子歇,總之惡心。
顔月此時腦子轉的飛快,很快她就找到了些不對勁,她問李子歇:
“這些事,是誰教你做的?”
“什麼?”李子歇反應過來,大笑:“哈哈哈,仙子你啊,和他說的一樣,聰慧呢。”
顔月追問:“他是誰?”
李子歇斂了笑意,血池的中央咕噜咕噜的冒着一個人頭,那正是孫環。
他是被活活吓死的,面目猙獰,許是血池裡的東西聽從李子歇命令的緣故,故而此時他的肉身倒是沒有絲毫受損。
李子歇眷戀地在孫環胸口蹭了蹭。
随後她歎了口氣,說:“仙子喲,我這一生過得太苦了,對我好的人不多,你算其中一個,所以……”
李子歇看向顔月,此時她的眼睛恢複了幾分清明:“你還是問些我能告訴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