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晗元難得沉默。
“好名字,”他挑着眉,快要笑出聲來,“你這驢能趕上我的馬嗎?”
“瞧不起誰呢!我們小毛雖不比日行千裡的汗血寶馬,但也是個趕路的好能手!”尤遙明眸圓瞪,“你能牽着馬,我就不能騎着驢啦?我們驢也是有尊嚴的!”
她捂住小毛的耳朵,“走,小毛,咱不和這人一般見識。”
尤遙轉身向何大夫作揖告别,“何大夫,你保重身體,等我明年再回來看你。”
老頭擺手:“丫頭你一路小心,照顧好你自己就行。”
說完,他便審視般地将趙晗元從頭看到腳,然後搖搖頭。
“丫頭你這路上隻照顧自己恐怕是不行了,咋還帶着個病員上路啊?”
趙晗元感覺自己一口老血卡在喉嚨裡。他要怎麼證明他隻是水土不服暫時生病,但平時生龍活虎的這個事實呢?
他眼裡沁着水光:“是我拖累尤娘子了。”
尤遙看不得他這副可憐兮兮的神情,“诶呀,既然已經決定結伴同行了,還說這些話幹什麼。”
趙晗元微微勾起笑,得意地朝着何大夫作揖。
老頭見此,仰天大笑,果然是人不青春枉少年,還是年輕人會折騰。
等着趙晗元從馬廄裡牽出他的馬時,尤遙站在佛山下,擡頭掃顧着高聳入雲的疊疊山脈,金寺矗立在山峰之上,于雲霧中若隐若現。
此刻她心中百感交集,還是感覺到不真實。她腦裡不斷想起從前的人和事,祖母、祖父、姨母、姨夫、舅舅……還有聞君,她不敢相信自此她便真的要離開她的家人、離開她的家鄉,去往京城了。
從家出發那日的情形又浮現眼前……
提上要帶的行李,尤遙擡手推開房門。一股子冷氣從四周竄來,她禁不住凍,下意識打了個冷顫。再擡眼看着滿院紅梅,餘雪挂枝,尤遙不再飄忽思緒,定神向外走去。
尤遙闊步走向府門,見祖母等人已聚在門口。尤遙頓了一瞬,掩去臉上沉重,換成笑臉迎了上去。
待尤遙走近,卻又不禁失笑。隻因衆人之間除了尤遙臉上還有幾分輕快,其餘人皆臉色凝重。
她回想剛剛在房内透過窗扉看見挂于晴空的那一行梅枝,心裡頭忽地空落落的。
她和聞君總是吵着要去京城見世面,可真到了這天,她又舍不得離開家人了,也許是因為此次進京并非她的本意。
姨母早已滿臉愠色,她就是這火辣的性子。祖母總說姨母的脾氣和祖父一模一樣,父女倆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
“從禦甯生下來到現在,他可曾來回來看過一眼?現在禦甯大了,莫名其妙傳封信回來,說一樁娃娃親?”
姨母越說越氣,“我不同意你去京城!”
姨夫雖是武官,但長相卻比讀書人還要文弱些。他笑起來溫柔,“禦甯長大了,她有自己的主見。她既然想去,你就讓她去罷。”
“況且,聞君也想禦甯去。”姨夫聲音暗了下來。
祖母一直在旁邊靜默地注視着她,尤遙看着祖母,走上前,捏起祖母的衣角,眨着眼睛,撒嬌道:“祖母。”
祖母放下莊嚴的表情,輕輕歎了口氣,她已經不知道為了大丫頭歎了多少次氣了。
大丫頭每次求她時,就喜歡跑過來喊着祖母祖母,要她抱,要她摸腦袋。
她撫摸着大丫頭的腦袋,就像小時候那樣,即便大丫頭現在已經比她高了。
“禦甯大了,再不用祖母為你操心了。”
“娘!”姨母知道祖母的意思,随後也不再言語。
尤遙低頭看着祖母,小時候,她總想着她要長得慢一些,她要永遠都比祖母矮,這樣祖母就不用擡頭看她。
仰頭怪累的,她不想祖母辛苦。
可她食言了。
尤遙已然淚流滿面。她退後幾步,雙膝跪在青石闆上,朝着祖母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
她再站起來時,看見姨母背過身去偷偷抹淚,她哭笑不得:“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别,都怪我搞得架勢這麼大。”
“等我解決了那個什麼破婚約,我就回家。”
然後,她走出府外,牽起小毛,甩手讓祖母她們回府吧,不必看着她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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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遙收起思緒,輕輕撫摸着小毛,握着手裡的劍:“小毛,我和聞君會一直保護你的。”
“娘子!走吧!”
趙晗元牽着他的馬,遙遙地向她招手。
他的身後是一片茂密竹林,竹林内有兩條岔路,一條往北,一條向東。
尤遙走到岔路口時,告訴自己不要回頭。
可她的身體不受大腦驅使,原本已然向北走了幾步,但她還是停了下來。
她慢慢轉頭,向東看去,那是她回家的路,她不要忘記,從這條路一直往東走,路過的第一個城就是她的家。
“怎麼了?”
趙晗元走了數丈遠,察覺到尤遙不在身邊,他轉身,看着尤遙定在岔路口,靜默地向東望去。
然後,她回頭,笑着搖搖頭:“沒什麼,走吧。”
伴着初升的曦光,兩人牽着一驢一馬,就這樣踏上了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