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皇帝笑了聲,“你的題海戰術倒真給朕淘出幾顆金子來。”
盛聞連忙口稱不敢。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皇帝重新面向荀蓮,“兵部于火器營試過輪班制,工匠卻說換崗如換刀,費時費力?”
“莊子中曾有庖丁解牛的故事。”荀蓮擡頭,“技術高明的廚工每年換一把刀,是因為他們用刀子去割肉。技術一般的廚工每月換一把刀,是因為他們用刀子去砍骨頭。”
“而庖丁已然十九年不曾更換過廚刀,這是他技藝純熟的緣故。”
“片刀刀身薄,重量輕刀身利,斬骨刀專門用來切斷排骨。”
“工匠所言‘換崗如換刀’,恰似初學解牛者見骨而懼。”
“待熟稔如庖丁目無全牛,自會知輪崗非換刀,而是讓刀刃各歸其用。”
皇帝睨了盛聞一眼,再教你的人整日和菜刀為伍,朕就把你塞進禦膳房。
盛聞吐了吐舌頭,表示無辜。
“可有過實踐?”皇帝問。
“草民家中…”荀蓮偷偷看了盛聞一眼,“在雲來有幾間鋪面,因此見到了殿下名下的商鋪是如何制作點心的。”
“工人站在原地不用移動,全靠機括帶動材料移動。”荀蓮小聲道,“揉面團的人隻需要揉面團,印花紋的隻需要印花紋,刷油的刷油,烤制的烤制。”
“殿下的點心鋪子所售賣的點心不僅價格便宜,而且味道能一直保持一緻,故而…能日進鬥金。”
好小子,你敢偷窺孤的商業機密。盛聞不得不站出來道,“回父皇,确有此事。”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皇帝皺眉,既然那麼能賺,為何不早告訴他能用在火器制作上?
“太子?”皇帝問,“如此這般,産量能提高多少?”
“兒臣并未計算過。”盛聞忙道,“這法子是兒臣從一個叫亨利福特的西洋商人那裡學來的,名曰流水線。”
“據他的實驗計算,可将裝配機括的時間從六個半時辰降至一個半時辰。”
機括,嗯,汽車怎麼不是一種機括呢?
皇帝淺淺地抽了口冷氣,“…此事再議。”
這狗兒子就是不打不行!皇帝恨恨地想,朕非得抽一天時間壓着他把所有東西都吐出來不可。
流水線的出現極大的加大了工人的勞動強度,在剛剛誕生的時候飽受诟病。
盛聞抿唇,他這次還真不是故意藏私,雖說皇帝說他有一百個膽子,但他也不敢把流水線作業用到制造火器上去啊。
盛聞感到一種沒來由的恐慌。
恐怕…他要憑一己之力,将熱武器時代提前三百年開啟了。
父子倆知道這不是談話的好時機,皇帝踱步至左首第四位舉子面前,那人正咬着筆杆盯着“火器國有”一題發怔。
皇帝:“擡起頭來。”
舉子慌忙叩首,皇帝問道。
“回、回陛下,臣姓陸,名鴻漸。”舉子聲音發顫,“祖籍蘇州府……”
“蘇州,好地方。”皇帝的目光掃過其卷子上的字迹,“為何說火器需士族監造?”
“因、因士族知禮義,可防工匠謀逆……”
皇帝不語,甩袖走向後排,在一個布衣舉子面前駐足。
陸鴻漸渾身一顫,跌坐在地,顯然是答案未切中聖心,又要再等一個三年了。
皇帝拾起這人的試卷,此人卷面整潔,“火器國有”一題旁畫了些齒輪草圖。
“草民姓張,名守拙,陝西漢中人。”舉子一禮。
圖文并茂,不必說,定是那逆子教的。皇帝端詳片刻,這樣倒是比密密麻麻寫了一大頁的文字簡明易懂,或可推廣。
“漢中?”皇帝撫掌,“朕記得那裡出鐵礦,你可曾見過礦洞?”
“陛下,漢中鐵礦多為露天礦脈。”臣曾見礦工用‘火爆法’開山,先以柴火燒岩,再潑冷水,岩石便如酥酪般裂開。”
張守拙擡頭道,“這與火器炸山同理,火器國有,亦可用于開山破路。”
這法子在李冰父子修都江堰時亦用過。
“為何在‘防工匠藏私’題下留白?”皇帝指着張守拙卷子第三題追問道。
“回陛下。”舉子挺直脊背,“市舶司抽稅乃戶部職掌,草民不知其中關節,不敢妄言。”
“好個‘不知關節’!倒是比那些滿嘴跑火車的猾吏強萬倍。”皇帝大笑,“不知道還能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太子,你教得好學生。”
“傳旨,”皇帝最後掃過滿殿舉子,他點出幾個人名,“…着革去功名,交大理寺嚴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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